她甚至以为,司岚想要的,只是些殊荣加身,所以她并不吝啬给予……
但直至如今,她才明白,她从未了解过司岚。司岚待她温和疏离,那是因为她身负北境王之位,司岚真正想要的,司岚是怎样的性情,她皆是陌生的。
而现下,她哪怕想要弥补,但昔年北境对司岚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再挽回了。
“小幽。”司岚没料到司幽的态度,他抽回指尖,摇了摇头,“做不到的事,便不要轻易许诺。”
司幽掌心忽生一丝凉意,较之她的心绪要更为寒凉,她敛了眸光,又恢复成先前平静的模样。
她的视线落在那酒壶之上。
司岚亲自来,那便是避无可避,不管这酒是何效用,她今日都躲不过。
“素来挑起纷争者,皆难有善终。兄长,我最后问你一次,当真无法回头了吗?”
司岚瞧着司幽半晌,忽而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笑着,给司幽和他各倒了一杯酒。
杯中酒雾气弥漫,衬得司岚神色愈发朦胧和阴冷。
司幽最后看了司岚一眼,终是不再劝说,兀自将那杯酒饮尽。
殿门再次关闭,司岚指尖勾着空了的酒壶,稍稍用力,便将那酒壶碾成了碎末。
他未曾得见,司幽自殿门关闭后,决绝的眼神。
-
次日,天光大亮。
北境之内魔气肆虐,侵蚀了所有北境中人,而北境上空,正悄然升起光幕,将整个北境与外界隔绝。
光幕笼罩完成之时,北境将彻底沦为魔界附庸。
这厢,西境的状况也比北境好不到哪去。
因了西境王重伤,西境内政务暂时搁置,除却世家,其余所有兵防、神官调动皆无人可与。
西境王这伤来得蹊跷,但伤势实是太过严重,以至于紫衿根本没心思去追查是何人所为,只日日守在凌云间,期望祁晓不要因了这伤而消亡于世间。
除了紫衿,西境内但凡有点名气的仙医皆被召入了凌云间内,可谓是凝结了整个西境之力,尽心救治西境王。
君王命悬一线,自然对其余三境,尤其是北境的看顾便少了许多。
无人察觉北境之内的异常,便是紫衿,也是在北境光幕悄然出现后,于天际巡防时,才对寂静多日的北境起了疑心。
“这光幕……不似北境结界所有,为何从未见过?”紫衿凝了神识去探,却发觉她的神识竟在光幕近前消失了。不仅是查探无果,便连光幕所流转的灵力她皆不能获取。
原本紫衿对北境也不似如今这般上心,但她想着司岚或许在北境之内,便有些焦急,匆匆赶去了凌云间。
“君上?”紫衿凝聚了一丝灵力注入祁晓眉间,“君上您可曾听见我的话?”
祁晓虽重伤,但意识未曾消亡,紫衿拿不准祁晓能不能听见,只得尝试着传音。
如若祁晓伤势有所好转,那么即便是昏迷着,也应是听得见的。
“北境结界异动,似有光幕加持,但我探查时却无法入内,若是君上能听见的话,可否允我一道亲令,集结军队入境?”
紫衿以灵力托起祁晓指尖,在祁晓掌心印下亲令,“请君上首肯。”
话音落下,凌云间内仍是寂静,祁晓双眸紧紧阖着,没有丝毫回应。
紫衿等得心焦,片刻后又加了一道传音,“司岚殿下或在北境之内,请君上早做决断。”
听闻司岚的名字,祁晓掌心的亲令颤了颤。
过了很久,紫衿都已然要放弃了,却见祁晓掌心的亲令消退,印出一行浮动的字来:光幕不明,灵脉难留。
“灵脉?”紫衿不解,这与灵脉有何关系,再一看,那字陡然变化,现下只余两个字:整兵。
紫衿皱起眉头,心中凭空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与此同时,虚空之中传来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
“北境有难,传信三境,出兵。”
那声音的源头……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祁晓强行睁开了双眼,他的眸光覆上一层雾霭般的颓态,而他视线所在的方向——
落在北境,云阶。
……
光幕是灵脉最后的呼救。
灵脉唯有致命的异动,才会生出光幕,最后一次庇护司家。
这一点,不仅祁晓知道,北境中人更是十分清楚,因而当光幕出现的那一刻,困顿于魔气之中的北境中人皆流下了血泪。
司岚穿行于魔气之中,他耳畔听到了北境中人的哀嚎。
“君上,救救我们……”有人不堪魔气侵蚀,拼尽全力抓住了司岚的衣角。
司岚停了下来。
他看见那人面上痛苦的神色,还有周身萦绕的魔气。
司岚记得那个人。幼时,那人曾毁了他殿中的夜明珠,骂他生来卑贱,不配享用尊贵之物。
司岚勾了勾唇角,那人眼中映出司岚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救你们?可是很多年前,你们救过我吗?”
漂浮的魔气瞬时侵入了那人心口,那人眼中意识顿失,犹如一个傀儡。
司岚冷漠地挥去那人抓着他衣角的手,施术除去了衣角上沾染的气息。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司岚离去。
“你可算回来了。”灵脉入口处,见司岚安然无恙地归来,慕白松了口气。这都离开灵脉两个时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亦是不肯让人跟着,若非司岚及时回来,慕白简直想施术寻人了。
他可记着同殷婼的承诺,若是司岚出了事,他的头便不保了。
司岚仍维系着先前的冷漠,抬手挥去灵脉结界,“我要在灵脉上方缔造一个通道,让魔界大军由通道直入神界,你替我护法。”
由通道直入,打神界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能在宣战前取得先机,慕白了然,随即施展阵法,守在司岚身边。
缔造通道所需的过程并不漫长,顶多半个时辰,但就在通道即将完成之时,慕白忽觉一道极强的灵力威压,他下意识分出心神去挡,却被那威压硬生生逼得半跪在地。
如此境况,司岚不得不停下缔造通道的术法,他转身,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庞,“司幽?”
先前释放威压之人正是被司岚困在北境王居所的司幽。
“没想到连魔界之物皆奈何不了你。”司岚此前那酒中掺了魔界的药物,他到底是对司幽留了一丝情面,没有伤了司幽,但以司幽的修为,那药物至少也会限制她的灵力,让她无法离开北境王居所。
司幽摇了摇头,“并非于我无用。”
至于缘由,她未再多说,而是凝聚灵力,在司岚还未反应过来时劈散了通道术法。那通道如鸦羽般簌簌落下,割裂的碎片自司岚面庞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见状,慕白挣扎着起身,堪堪施术,却被司幽隔空一挥,“放肆!”
慕白被逼出了北境境内。
如此强的灵力,这显然不是司幽本身所有,司岚眼中诧异,“你为何能动用天道之力?”
司幽周身被虚无的灵力环绕,她缓步而来,但每走一步,便能让司岚感受到极强的压制。
那是天道之下,众生本能的臣服。
“我任君王时,承天道洗礼。天道曾问我,可有心愿?”司幽视线上抬,与司岚几近平视,“我那时没有回答,但如今见你执迷不悟,我便回答了他。”
司幽伸出指尖,分明是隔着一段距离虚握,却让司岚觉得脖颈处被人死死地禁锢,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我愿……三界安宁。”
司幽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司岚眼中却只见她神情淡漠。司岚挣了挣,那禁锢好似陷入身躯,痛苦不堪,“你要……杀了我吗?你杀了我……北境也会覆灭!”
“灵脉被你施以禁术,杀了你,灵脉会彻底毁去,北境也会不复存在……”司幽轻声吐息,“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司岚痛苦地喘息。忽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讽刺地笑了笑,“为了三界安宁……所以你便要杀了我,哪怕以整个北境为代价……”
到头来,司幽所说的什么看重,什么羡慕,都是虚假的!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大义。
“司岚。”这是司幽第一次唤司岚的名字,而不是以兄长相称,“你可曾想过,三界大战一旦被挑起,届时三界血流成河,因战而覆灭的生灵,不止北境……三界不是你发泄的棋子,你如此任意而为,跟昔年那些中伤你的北境中人有何区别?”
“呵。”司岚冷冷地勾着唇,气息皆带着血色,“要杀便杀吧,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到底,司幽跟司逸是一样的,他们都无法体会到司岚的痛苦。
他们只会将自己的思绪强行安在司岚身上。
司逸认为司岚卑贱,那司岚便是卑贱,司幽认为司岚罪孽,那司岚便是罪孽。
司岚无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样也好,他死后……便不用受这些身外之物的困扰了。
“司岚,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司幽眼底再一次生出悲凉,“即便三界颠覆又如何?千万条生灵的命都会算在你身上,你有多少条性命能赔得起?我不止是在救三界,我更是在救你!”
司幽陡然握紧了指尖,霎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在司岚身上,将司岚整个人生生压入灵脉之中。
“今有司家嫡系司岚,身为北境中人,却罔顾法度,妄想颠覆三界,其所犯之错,虽九死而不能偿还。”
司幽代天道执法,她眼中坚决,但眼角却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颤抖的声音传入司岚脑海。
“兄长,你的出生,并非你力所能及,你生来清白,不是罪恶之人。他人斥你辱你,是他人心胸狭隘,不是你的错……”
司幽祭出万丈光影,其间灵力凝结为剑,剑锋铺天盖地向司岚袭去。
“本王判你挫骨扬灰之刑,加诸魂魄,不得往生。”
司岚脑海中那传音转为哭泣,剑锋入体的瞬间,司岚瞧见司幽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