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何化形的，为什么忽然归来……素凝全都不记得。
但不记得是好事。只有忘记，才能说明他找对了方向。
小凤凰说过，只有凤凰族封印有眉目时，他才能从仙盟出去。而此时小凤凰的消失，恰恰印证了素凝的想法。
少年仿佛累得虚脱，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光发亮地望向巫烯。
不必多言，巫烯便笑着道: “是和凤凰族的封印有关吗?”
素凝有些惊讶地颔首。
巫烯: “你跟我来。”
气氛隐约变得凝重，素凝有些不安，但仍旧跟在巫烯身后。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一种可能性。巫烯虽然表面上对江临霜忠诚，也欠了素凝的因果，但他帮素凝寻找仙尊的痕迹，究竟抱有什么样的目的，素凝并不知道。
“巫烯……你真的会想让江临霜回来吗?”
走在前面的巫烯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走回了议事殿中。素凝站在殿外，身体紧绷起来，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巫烯从议事殿中出来，将一卷竹简递给素凝: “这是关于凤凰族封印的资料。看来你也发现了，那我就帮你到这里吧。就当还了你我的因果。”
素凝喉咙有些发紧，抱着那卷竹简，涩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唔，大概就是，我作为仙盟的左护法，很好奇自己以前效忠了谁的意思?毕竟这世上能让我效忠的人还不多。已经到了仙尊这等地位，却会将自己的存在玩得丢失的人，更是少见了。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素凝的大脑像是被灌注了一盆凉水，慢慢冷却下来: “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江临霜救回来。”
这也……无可厚非。
就连关系甚笃的卧龙山庄，素凝依然会在有些时候提防着朝尘。对于巫烯这种感情淡薄的人来说，懒得去为江临霜冒险，才是符合他性格的行径。
巫烯笑得人畜无害: “别这么委屈地看着我嘛。你不如想一想，仙尊他回来，对任何人有好处吗?你尽管去思考，去试试吧。说不定你能说服我呢?”
素凝磨牙: “至少他回来，比你对仙盟好。”
“不对哦。”巫烯抛出一枚铜钱， “不管是仙盟，还是林立于这片大陆的其他宗门，如今都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局势。灵物与人类，血脉与传承，制度与私心，全都处在一种微妙混沌的平衡中。那位仙尊只有不作为，才不会对局势产生影响。一旦他回来，底下人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毕竟暗地里的污浊并不少嘛。”
所以，越是忠于仙盟的人，越不希望仙尊回归。
素凝不死心: “就没有人是因为追随江临霜才为他效力的吗……”
“唔，以前可能有吧。但自从苍尾——应当是叫这个名字——这个异端散布了仙尊能操纵人心的谣言后，仙尊之名比起让人追随，更像是一种威慑吧。就我所知，这世上还没有谁能伴他左右。”巫烯根据各种记载拼凑出了苍尾与仙尊的旧事。
素凝垂下眸子，有些伤心地喃喃: “就算已经成为了仙尊，也没有人能和他亲近，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吗?”
“这可怪不了别人。他的心里只能住得下一个人，就要承受旁人心中没有他的位置的结果。”巫烯走上前来，轻拍了拍素凝的发顶，笑着道， “其实，如果仙尊回不来，最大的受益者是你才对。毕竟他心中的那个人是你。就连他自己，恐怕也已经接受了这种结局吧。”
意想不到的言语，让素凝的瞳孔忽然张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素凝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见巫烯将抱着竹简的自己送出仙盟，他看见朝尘已经在外面等着。他看见熟悉的马车，朝尘熟悉的怒其不争的神色。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和朝尘吵架了。
当朝尘伸出双手时，素凝忽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泪水从无神的双眼中涌出。
“我没法反驳他……”
因为巫烯说的是实话。
如果江临霜还打算回来，为什么不给他留下更显眼的证据?为什么这五年来从来没有异动?为什么就连“仙尊毕生挚爱”的设定，也是在素凝自己发现不对劲以后才会出现?
这是一个“保险”，来诱。察觉到不对劲的素凝，让他不要追查下去，是吗?
只要顶着这个设定，素凝的余生会过得无比顺遂。
只要江临霜不回来，近乎与天道并驾齐驱的仙尊，就成为了真正的规则。在因果的合理化之下，被规则眷顾的素凝，毫无疑义地会在这个世界称为最超越的存在。
这就是那日在深渊大泽中，青年落着泪，下定的决心。
江临霜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为了素凝而活;可这份人。血馒头，他素凝能吃得入口，咽得下去吗?
素凝看向朝尘。
少年声音颤抖，语气中满是无助: “我该怎么办……朝尘哥哥……”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朝尘说什么。
如果自己要救的人，本人都不祈求活得救赎;那他一腔热血的拯救，是否是在将对方再次拽入深渊?
朝尘无言地将素凝搂进怀中。
素凝起伏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素凝的嗓子像是被沙砾磨过，声音疲惫得宛如被强行抽去了生机， “我会听你们……所有人的话。”
他会做个无忧无虑的小花灵。
他会在深渊外幸福地生活。
他会……再次忘记江临霜，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他会……再也不会喜欢上谁。
“再也不会了。”
小花灵低声呢喃着，眼角挂着泪痕，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些穿着白色长衫的人，在发光的平面上操作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这些出了bug的数据怎么……删除不掉?”一人将鼠标重重摔在桌面上。
“这个角色是设定为‘虚无’的代表，标注为游戏世界本土最强者，其余部分由AI演化生成。在AI主脑运行过程中，角色私自改变了自己的基础设定，导致我们没有删除权限。”另一人回答。
“数据更改了自己的设定?太荒谬了。”
“是……现在他的设定从虚无变成了……‘爱欲’。他是不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爱上了谁?”
通讯荧幕亮起，开发者组长怒吼道: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两日防火墙频频报错， bug数据已经入侵到程序的每一个角落!赶紧将他删除!”
“可，可是组长，我们没有权限……”
“删不掉就格式化整个硬盘!数据没了还能再写，几个角色的数据，比得上整个开发组十年的心血吗!”
第35章 信笺
素凝猛地惊醒。
他好像看见，那些开发者拗不过开发者组长，开始格式化硬盘……但这种破釜沉舟的操作全然没有起到效果，游戏世界连一点儿影响都没受到。
是因为江临霜出手了吗?一定是因为他吧，否则还有谁能够与“外面”的人抗衡。
素凝无助地抬起头，窗外明月高悬，却寂静得仿若虚假。
少年抱膝蜷缩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埋在两腿之间，不知何时已经咬紧唇瓣。
明明江临霜在努力推动这个世界向好处发展，就连现在不被记得了，也在维持着世界的正常运转。可是自己却要当一个缩头乌龟，在他的庇佑下度过余生吗?
即便这也是江临霜的愿望，素凝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也许是因为夜晚太漫长，才会催生出如此多离愁别绪吧。素凝不会拿人类那一套伦理道德来要求自己，更不会拷问自己是否自私。他只是依旧很想江临霜陪在他身边。
所以，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有别人陪在他身边，他就会慢慢习惯，忘记对江临霜的在意吧。
毕竟……他是一朵记性很差的小花灵。
最多只需要半年时间，他就能忘记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而事实也正如此。
第一个月，素凝每晚睡不着，努力回想自己和江临霜，在出了深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三个月后，素凝已经不再挂念曾经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想起江临霜的存在。
半年后，素凝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为了一个名为江临霜的人，差点要走上与全世界为敌的道路。
在这半年里，素凝逐步将手上的事情交给白鹤，而自己则赋闲闭关，图一个清净。
每次闭关出来，朝尘都会来找他聊上几句，表达自己的关心。虽然两人的交流方式，最终总是以吵架收尾。
而这一次，朝尘看着出关的素凝，面色凝重，活像对面的人得了不治之症。
素凝指了指自己: “我死啦?”
“你这说得什么话!”朝尘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看起来要给我哭丧呢。”素凝笑嘻嘻地牵住朝尘的手，把他往山下拽， “这次闭关一点收获都没有，气坏我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你来都来啦，就陪我一起吧。”
朝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就知道玩!等你出去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啦?”素凝好奇道， “难道现在外面的人见了我，都不会对我礼遇有加啦?”
仿佛就像那两个开发者说的一样，临霜仙尊的存在看似消失，实则渗入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素凝每次出去，都会得到人们极其热情的对待。无论是想要交朋友，还是要天材地宝，都会有成群结队的人为他奉上。
“恰恰相反……”朝尘忧愁地叹了口气，带素凝坐在一家茶馆的屋顶上，这样素凝就能在不被认出来的情况下，听到茶馆中的对话。
茶馆中，醒木轰隆作响，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仙尊为了改变各大家族割据征战，民不聊生的状况，而上刀山下火海，创立仙盟管制门阀的壮举。
说书人讲得实在太戏剧化，将临霜仙尊塑造成一个一心为民的圣父形象，素凝听得一愣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回来了?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关于他的回忆……”素凝沉吟道。
其实他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江临霜回来了，怎么可能会不告诉自己呢?
朝尘笑了一声: “仙尊是没回来，可仙盟要坐不住了!没有一个精神上的象征，仙盟能撑得住一时，但长此以往必然会被各大势力钻了空子。”
“所以巫烯就把江临霜的事情改了改，准备真的将他捧上神坛?”素凝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这确实很像巫烯会做出来的事情。
江临霜的事情，素凝也与朝尘说过，所以他也知晓。见素凝有些不开心，朝尘不能说雪中送炭，只能是火上浇油: “你先留着点力气，别急着生气，待会有你好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