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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上烟火 常文钟 3783 2024-05-24 00:00:00

习习凉风入门来,李清赏耐人寻味地摇了下头:“说来‘官’字真可怕,一旦沾染上,连好坏善恶都叫人分不出来,而今再想学生们考试时写的答卷,初看时唯觉写在纸上的忠孝大义无比稚嫩,现在只觉世上再无比那更纯粹的答案。”

红烧鱼的香味从木锅盖与铁锅边缘的缝隙不停往外冒,柴睢站在灶台前看李清赏坐在屋门口边斗虾玩边嘀咕事,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没人知道太上梁王看着眼前这幕,心里在想甚么。

午饭做好又是刻余之后,清蒸虾尾蘸柴睢调的料汁,光是闻着就让人口中不断生津,李清赏盛出两碗米饭后迫不及待开吃。

柴睢解开围裙,擦着手在小桌对面坐下来,道了句:“你感觉我经营家学堂怎么样?”

李清赏嘴里咬着个没剥干净壳的虾尾,一时吃不进去,只能囫囵咬断它,继续剥没剥完的壳:“不是说等我开学堂,你来给我打工么。”

“你太磨叽,总拿不定主意,那就干脆我来咯,”柴睢拿起个虾尾熟稔地剥壳,也不嫌烫手,“关键是你没有资金,暑休结束后那九个娃娃将如何安排?按我经验来看,延寿坊学庠售卖后,布教司不会管她们。”

“放假前我去见了她们的负责阿嬷,没人管的小孩,凡不再念书,唯一出路便是去卖苦力。”李清赏试图学柴睢剥虾,不料手指不听话,虾尾烫得拿不住,一下下掉在盘子里,“她们那般年纪,又是姑娘,选择不多,进织布作坊和酒楼食堂打杂是首选。”

天下孤苦多不胜数,尤其咸亨八年夏多地发生暴·乱,需朝廷出钱救济的人成千上万,户部花费年年超支,预算年年不够,内阁卡着巨额费用不敢批红,国文馆拿不到足够数的教谕经费也不愿意,朝臣们成天在黎泰殿吵个没完,在那些家国大事面前,延寿坊女子学庠这几个丫头甚么都不是。

柴睢无法评价庙堂里的争执对平民百姓的影响,只是她想起两件事来:“你们学庠将卖给私人做库房,童山长也被判囚二年,所有财产充公,其实你们童山长只是官场争斗的牺牲品,布教司内部派系对立,他妨碍到别人利益,被人趁机踢出了局。”

她把剥好的虾尾肉放进李清赏碗里,再顺手拿走李清赏手里被剥得乱七八糟的虾尾,三两下剥干净再给她:“所以说,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理解,你为何讨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几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便是这四句话,这四句让无数士子儒生趋之若鹜的话,乃李清赏生平最最厌恶。

无他,只因“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

“学堂你想开便开罢,”李清赏津津有味吃着虾尾,直面惨淡的现实,“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有钱也有人脉,你出钱我出力,简直不要太合拍,不对——”

说话间碗里又被送来个剥好的虾尾,她纠正自己的说法,道:“或许可以说你是开家学堂给我玩的,这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摇头,不可置信中带有几分唏嘘之意:“堂堂柴周旧帝,闲到要去经营学堂,想来不仅布教司和国文馆会被你吓到,皇帝可能还会担心你趁机教出些反贼来。”

一连剥五六个虾尾,柴睢擦擦手扒拉两口饭,又把红烧鱼汤汁往米里拌,言行举止毫无旧帝威仪模样,更与普通人无异:“若你答应下来,我便着人开始准备,月余时间可能够呛,怎么也得三两个月才够。”

李清赏帮她端着鱼盘倒了汤汁,道:“但如果铜矿那些事不解决,我们永远无法安心生活。”

“这些个事还用你说,”柴睢吃口凉拌木耳菜,随后去夹红烧鱼,“刘庭凑做过京官,因在大望革改中极力维护门阀利益而被贬去了宋地,这些年不声不响,结果入京便能进内阁,其实力不容小觑,刘庭凑父子越是有能力,柴篌越是忌惮,谢知方撵走和光,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众人新旧账一起清算之日,已然不远。”

偏离正轨的事情,也是时候被纠正。

李清赏问:“我能做点甚么?”

柴睢从嘴里鱼肉块中揪出根已被油炸炸脆的碎鱼刺,稍顿,促狭道:“大欠儿登,你就专心看热闹呗。”

看那些未得伸张的正义终被还以真相,看那些妄死于暴·乱中的人得以安息,看埋在中曲山黑暗深矿中的无辜冤魂,也终将踏着光明盛大之路,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家乡。

【📢作者有话说】

【1】北宋·张载《横渠四句》

【2】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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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 第五十九章

◎摘花采蜜◎

“冤枉!九方边军非我拥趸,诸城卫军非我扈从,朝中亦无公卿对我亦步亦趋,何来我夺权复位之说!”

是日夜,清辉遍地,婆娑树影周围挂满来自银河的璀璨星带,洗漱后的柴睢寝衣外搭件绉纱坐来席子上,同沐浴过后满身清爽的李清赏抢西瓜吃,边抢边为自己叫屈。

“柴篌纯属吃饱撑的,成日小心眼子害怕我携旧臣复位,他怎不担心我母亲回禁中呢,他就是柿子只敢捡着软的捏,以前竟没人知道他是这般德行。”

他若敢对北山怀疑半分,那才是逼赵长源郁孤城等老臣山呼海啸重新出将入相,九边军伍更是会最先跳出来轰他下皇帝宝座。

李清赏盘腿坐在旁边,怀里抱着整半块西瓜,铁勺子挖出一块被抢走,她不紧不慢再给自己挖一块:“和公呢?据说他与刘文襄大学士等半数内阁大学士,以及诸多六部百司重臣皆是你旧臣。”

“呸,”柴睢往盘子里吐西瓜子,把坐麻的腿伸直又并着曲起,撑着凭几身体半侧,坐姿几分妖娆,“若真如此,象舞朝堂还能平稳运行至今?你可别让这说法给骗了,凡被打上‘咸亨’标签的朝臣,十有八·九是在朝政上与皇帝及刘庭凑父子有分歧的人,你没见过朝臣掐架,互相吐口水算甚么,脱靴子抽对方大嘴巴子的都有,‘咸亨势力’四个字不过是朝臣党同伐异的借口。”

最顺理成章的借口。

“原来坊间传得波云诡谲的朝堂故事,真相仅仅是这样,”李清赏挖块西瓜逗柴睢,送到她嘴前,等她张嘴吃时再把瓜吃进自己嘴里,鼓着嘴忍笑道:“可我观和公还是挺忠你,比如在我的事上他谁也不信,只肯信你。”

柴睢空张嘴没吃到瓜,撑着凭几望向篱笆小院上方,苍穹空灵,满天繁星,看得她不胜唏嘘:“新朝与旧臣之间总会大动干戈争那么几场输赢,而我,你的心肝柴讷之,不过是他们几方交手的共同挡箭牌,”

在李清赏傻兮兮的笑颜中,太上第一次正儿八经同人解释些旧事:“几年前跑出去玩,主要原因并非外人说的是为新帝逼迫,而是我趁机远走避祸,不想参与到新旧权力的更替争夺中,孰料天意弄人,孤王何其可怜无辜,到头来不仅被迫参与其中,甚至吃不上口西瓜,此瓜还是孤王亲自到下面所偷——所买。”

似乎怕被数落,口误的太上皇王抱着手飞快偷眼瞧过来,心虚解释道:“没偷,真给了钱的,丢在守瓜人睡觉的草棚里,没骗你。”

“可皇帝似乎不明白,朝臣和诸军所效忠是大周朝,而非是某位皇帝天子,”李清赏挖块瓜好生送进柴睢嘴里,不确定问:“是罢?我记得我父兄曾说起过所属所忠的问题,大望朝武相革改军制,军伍不再是一家一姓之臣,‘提携玉龙为君死’变成‘提携玉龙为国死’,君父于朝臣而言,同样变了含义。”

三纲五常中“君为臣纲”的实质,早已在文武二相近乎血洗的强硬革改中,仅剩下副颤巍巍的华丽外壳留存,“国”之概念也与“家天下”逐渐分割开来,大明楼前,九军高呼“吾皇万岁”,望帝回之“周军威武”,百姓叩拜“吾皇万岁”,望帝应曰“吾民千秋”。

古往今来,呼民千秋者自望帝始,军民拥护柴周之情历朝历代来前所未有,“家天下”地位低过“国”,皇帝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吉祥物”,做任何事都要受到内阁甚至是百姓约束,下旨意更需要经过内阁代表的臣公批红方可。

柴篌从柴睢手里接过这样个摊子时,无法接受自己皇袍加身却只能做个听话的傀儡,加上有刘庭凑父子辅佐,柴篌绞尽脑汁与和光内阁争夺权力,意图恢复望帝朝以前的“家天下”。

无数人呕心沥血甚至是流血牺牲换来的国天下,决不允许有人再倒行逆施,和光内阁会想方设法与柴篌皇权争斗到底,太上梁王柴睢,在这场争夺中属于妥妥的无辜受害。

清风凉爽,夜色如同一匹巨大的绸缎,柔顺倾泻在空中,温柔地将山中万物包裹,李清赏被清新微风吹得有些醉了,汴京城可没有这般沁人心脾的空气:“其实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不想当皇帝了。”

“认识这样久,睡都睡不知几回了,你竟然才有些好奇?”柴睢晃着脚,挥手打了下丝丝缕缕缠绕上来的驱虫熏香,神色说不尽的揶揄。

李清赏再挖块瓜塞她嘴里,心平气和述说着被小心掩盖过的那些心思,甚至因自己曾经的幼稚想法而觉得好笑:“正月上元节前夕那次,见你和皇帝吵架时,我就对你禅位之事好奇得不得了,你和谢夫子以及舒督总,在汴京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我一度以为你会复位。”

提起这些,她咯咯笑起来,搂着西瓜道:“每次看你和谢夫子舒督总去中庭书房议事,尤其是也传谋士家臣到场时,我总会觉得你其实是在暗戳戳图谋大业,说不准哪日就会神兵天降,叫象舞朝堂重新换了天地。”

柴睢有梁王爵,府中依制配备有足够数量的谋士家臣,这些人九成是柴睢禅位时从朝廷跟着出来的,扎扎实实的当年大望东宫班底,经过大望文相赵长源、武相林祝禺以及望帝聘和柴睢自己四道筛选,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太上势力。

太上梁王爱惜羽毛,未曾过多暴露过这些人,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这些谋士家臣随便拉出来哪一位,其治国理事之能基本不输内阁七大学士,基本不输六部尚书及诸衙司首长。

那些是真正的太上拥趸,“咸亨势力”,与朝堂上互相之间喊打喊杀的朝臣没有半点干系,很嚣张些讲,象舞朝拔尖出头的国之柱石,今日刚被提拔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颍国公爵国丈刘庭凑,论资排辈的话连给这些家臣谋士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复位,你脑子里成天想甚么精彩大戏呢。”柴睢伸手捏她脸,倘非嘴里有瓜,恐得再啃上她两口才能罢休:

“我当时确是厌恶了,不想继续坐大殿,但以前也只是有这个想法罢了。”

作者感言

常文钟

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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