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许多同事都不明白，祂们甚至真的认为“信徒是需要管教的”。
奇怪，祂们中的大部分也不是没有当过人，难道不清楚人类的真实想法？
确实有人信仰神明是为了约束自身，可那并不代表大多数信徒都想要遵守与日俱增的规矩。
神约法庭三五不时想出个神约也就罢了，有的同事自己还要一拍脑袋又给信徒增加个什么“戒律”。
他觉得这样特别没必要，完全是在把信徒往外推。
本来有的人就是不满身边人的控制才信奉神明的，发现神明的控制欲比人类还强，那不连夜跑？
人间的大部分神殿都不是神明常待的地方，负责管理的都是人类，那就按神职人员们的想法去装修就是了。
反正他只关心距离，就算把外墙刷成炫彩的他都不管。
回到神界后，他又听到同事们在聊天，话题一如既往地从邪神开始。
为了和祂们保持良好的距离，这种时候他就算不发言也会去那边扎堆，起码刷刷脸。
不插话是他对距离感的把控，出现在这种场合就更是了。
如果长期不参与同事间的非官方活动，那就很容易与祂们产生隔阂，距离也会越来越远。
他是不希望那样的，所以哪怕没那么想听八卦，也会尽量过来坐着。
“我跟你们说啊，前几天邪神祂……”八卦之神照例是话题的开启者，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距离之神听下来，觉得主要还是“所闻”。
这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对方听信徒说的，压根就没看到几眼。
不过他还是会在这种时候随着众神的反应附和几句，这样就不会显得心不在焉，可以掩盖住他并非真心想听八卦而加入的目的性。
他选择坐在离八卦之神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也不用故作好奇地往里凑，可以说是比较轻松的。
反正他不是真的在意内容，只是来“打卡”，好让大家注意到他的存在，也将他划入到己方阵营。
如果长时间不出现在同事们的闲聊场合中，就很有可能成为被闲聊的对象。
要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的话，还是加入一下为好。
在他看来，邪神就是和同事们的距离太远了，才会次次当开场话题。
只要一聊祂的事，整个场子就不愁热不起来。
其实坐在神群中还是挺令他放松的，至少有了座位之后，神与神之间的位置距离就是固定的了，他也不用分心去测量距离。
他不喜欢和同事靠得太紧，但又担心离得太远。
没有神明察觉到他内心对“距离”的计算和对神心的算计，只当他是能快速融入其中的同事。
每一个话题，这尊神明都可以做到在中途加入也能恰到好处地应和两句，虽然不突出，但是显得很真诚。
实际上他压根就不是为聊天而来的，只是刷个脸，仅此而已。
这样的性格最难与谁交心，他在掌握好每一段关系的距离时，就已经定下了这段关系未来的走向了。
如果不是突发重大变故，可能这个距离就被定死了，永远如此，无论对他热情还是冷淡，都不会有改变。
在他眼中，这都是有标准的，他也会强制自己按照已定的标准行事。
有的神明就是太感情用事，才会被“朋友”连累。
要知道连坐这种事在如今的神界可不稀奇，和一尊神明“绑定”后就要做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准备。
他与谁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就不会被这样牵扯到。
有的同事总是急于和神约法庭搞好关系，却不想想那是轮流的，过段时间就会换一批神明担任。
要是和上一届关系好了，而下一届正好是和上一届关系差，那该怎么办？
所以，距离太近是会伤害到自己的，还是像他这样继续保持为妙。
第307章 番外 抱怨之神
抱怨之神成神的经历比较罕见,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其实是很少抱怨的，按照常理也不会在死后因此飞升成神。
如果有认识生前的他的人知道了他的现状，且清楚一尊神明被任命的各类标准, 可能会以为他是被按需分配的，和他本身会不会抱怨无关。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的确是因为抱怨才被封了神, 只是那时机选得正正好。
旁人印象中的此人, 是非常低调内敛的, 平时不爱说话, 打招呼的时候会眯起眼睛笑，看上去很容易害羞, 像是个温和内向的好人。
他似乎没有什么烦心事, 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倾泻到他人身上, 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别人大倒苦水, 一副擅长倾听的模样。
【你都不会感慨命运不公吗？】
曾经身边人这样问他，而且不是一个。
面含微笑的他没有说什么, 只是摇了摇头，像是羞于开口。
【他心态真是好, 脾气也好, 要是我也像他一样, 那准能更受欢迎！】
也有人这样讲过，他同样仅止于笑, 未曾出声回应过。
实际上，是不会有人全然没有烦恼的。
他不是多不在乎这些, 他是不想表达出来, 不想被别人发现他的负面情绪。
假如大家发现他其实不是那么心胸开阔，是不是就会远离他？
不愿被“抛弃”, 那就继续掩藏起那些情绪。
有的时候，他甚至装到自己都信了。
对，他就是如此豁达的人，他就是不会怨天尤人。
【能向你倾诉，真好。】
是吗？
会因此认为他“好”，那就是不会“抛弃”他的意思——对吗？
他没有说什么，用一个浅淡的笑意回以对方。
在那腼腆笑容背后的，又是何种情绪？
自己好像都有点儿看不清自己了。
【这种事，你居然不会觉得不甘心？你还是人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说，明明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将一切都看得很淡。
这是他努力维持的表象，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这般，放在这时候难道是不合时宜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那样的处世态度，反而被越来越多的人指责。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半分血性也没有？】
他觉得这样说的人可能是在拱火，并不是真心为他好，所以从来都不理会。
可渐渐的，他就被人说听不进劝，而且不识好人心。
不说出自己的难处，就是不对的吗？
那样会给他人带来困扰的事，为什么要去做？
他们难不成真的以为，他是喜欢听他们诉苦的？
想了很久之后，他仍是想不出答案。
直到死前，直到称得上“回光返照”的那段时间里，他才当着周围一脸担心的人群的面，大声地抱怨了起来。
起初他还不太会说，几个字说得磕磕绊绊的，一句话费了半天劲儿才说完整。
可是到后来，他越说越顺，简直就像是练了贯口，或是为此来了一段没有伴奏的即兴说唱，总之那叫一个流利畅快，他感到酣畅淋漓。
那些人一开始完全听懵了，连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目瞪口呆地听着，甚至被带动了情绪。
是的，他那么多年都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施加给他人、不希望他人受他的情绪感染，可是事到如今却还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那些将愁思尽数憋在心里的努力也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最终都要说出口，那为何不每一次都即使说出口？
只不过是抱怨，有那么难吗？
想通这一点后，他便咽了气。
作为凡胎的肉身已死，但灵魂却飞升成神。
后来，他成为了抱怨之神，也终于有理由、有立场尽情抱怨了。
那些不快，他都可以一吐为快了。
原来，抱怨会是这么放松的过程……以前那些事他都是憋在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单单是说出口就松快了不少。
自此之后，他就爱上了抱怨，整天一没事就抱怨，一有事更抱怨。
他原以为这样会使大家都远离自己，没想到却没有造成这样的后果。
虽然他在神界的地位也不算高，但是至少没有到被众神厌弃的地步。
而且有时候还会有同事专程来找他一块抱怨，对生活和工作的不满都能通过言语的宣泄抒发出来，其实也是对身心有益的。
这尊神越抱怨越来劲儿，后来有事没事就开始抱怨，即使是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事也要说上两句，感叹世态炎凉什么的。
而那些听到他抱怨的人类和神明中的部分，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也便欣赏起了这尊神明。
通过这种方式收获了信徒、交到了朋友之后，他对自己生前为人处世的方法产生了怀疑。
他曾经坚定不移的相信那是正确的，可从结果上来看，似乎并不是那样。
或许，懂得“抱怨”，才显得不那么像假的？
有的同事致力于塑造不食人间烟火的传说型神明形象，却被许多人说一看就不是真是存在的。
在一些人看来，就算是神也要有人类所具有的七情六欲，不然就冷冰冰似雕像，纯粹就是摆在神龛里的土偶木梗。
反倒是他这样时常抱怨的神明，会显得更加鲜活，这也是他的信徒强调他“真实存在、确有其神”的一大证据。
就像他的业务范围一样，他的信徒也是由于各种抱怨信奉了他。
八卦之神与自己的信徒一同分享八卦的时候，他可能正在和自己的信徒一起抱怨。
能够抱怨的东西绝对不少，多到涵盖了世间的一切。
之前他偷偷上网，看到有人说“没读过书的人只会怪自己没读过书，但读过书的人可以抱怨的点就多了，什么生不逢时、怀才不遇，都是借口”。
他是不认同这种说法的，哪怕是“没读过书的人”，在抱怨自己现有的生活时，那说出来的话也能现编成一本书，甚至是一套书。
没有学习的条件，是有很多可以抱怨的。
【找不到工作，都怪我学历低……可那是我自己不想念书的吗？我家那么穷，家里又不止我一个孩子，爸妈还偏心——我们家也是出过大学生的，说明不是我天生脑子笨，是我没有机会！而且那么多人都去了补习班，就我没有，那些没上补习班的也报了其他班走什么特长路线，那不只剩下连校内老师私底下办的有偿补课都参加不了的我了吗？是比不过别人出身的错，是大环境太卷的错，总之不是我的问题，那为什么要由我来承担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