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从那些二十五十的收入, 顾沧行都能想象到他那时候过得有多艰难。
在还完这一万四之前，谈北遥每天的支出都不超过五块。
D市这种超一线城市，哪怕是在大学里打一份最便宜的套餐都要九块钱，他那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从十月份开始，他就办理了休学，一直到来年的三月份。
最开始谈北遥被接到顾家的时候，顾沧行没怎么注意他，还是顾老爷子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把人当弟弟一样对待，顾沧行厌恶顾老爷子到现在还念着谈家，于是恶劣地提出了恋爱合约。
那时候谈北遥考虑了两天，答应了。
不答应不行啊。
顾沧行看着手里的报告才知道，那时候他到底有多缺钱。
顾老爷子以为他手里有父母留下的遗产，谈北遥也不是能主动跟人要钱的性格，这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身上还有伤的学生，父母给他留下的遗产是还没还完房贷的房子，他身上的伤也需要医治。而不久之后的下一学年，他还需要交过万的学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顾沧行那时候觉得他太瘦了，虽然讨厌谈家，但顾沧行没有迁怒小孩的习惯，估摸着他一个小朋友自己在D市不会太好过，于是提前给他预支了三个月的合约工资。
他每天花在吃饭上的支出终于超过了十块钱。
再到后来，应该就是他开始做网络画手的时期了。
从原本的每个月一两千，到后来主要的收入来源已经变成了这份画手工作，他苦日子过惯了，支出也一直稳定在五十以内。
钱都存了起来，除了交房贷以外，最大的一项支出是付给代扫墓人的，每个月都有几笔。
谈北遥回不去，也不敢回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思念。
他为什么不敢回来，顾沧行也已然知晓了。
那些就诊记录厚厚的一沓，让顾沧行近乎拿不稳。
这里详细的介绍着那半年里，他是怎么被人从一个阳光开朗，能打篮球踢足球，健康又帅气的小男生折磨成现在这副不好好养着就要病倒的孱弱模样的。
只需要半年，就将他身上刻上这么多的伤痕，把他折磨的连体育课也上不了。
顾沧行总觉得他羸弱，腰细，手腕脚腕都细，连呼吸都是细微的，好像抱紧一点就要把他折断了。
他很怕冷，手脚总是暖不热一样，睡着后会不自觉地往他身边蜷缩。
也怕黑，顾沧行要是不在，他需要整夜开着灯才能睡着。
可是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他身体健康，没病没灾，在公立医院都查不到他的就医记录。
顾沧行手指颤抖，翻了两页就翻不下去了。
宋迎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残忍，“当时还有过报警记录，应该是这个护士看不下去报的警。但后来这个护士被辞退了。”
王麟在C市影响颇大，尤其在这种小县城里，更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他要收拾一个连爸妈都没有的孤儿那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王麟呢？”
“已经交给检方了。”
“嘭”的一声，顾沧行一拳打烂了眼前的茶几。
他后悔了。
顾沧行知道小朋友过得苦，但想都想不到，他遭过这么多罪。
让王麟坐牢算什么惩罚？该把他也关进他亲手建造的那栋别墅里，把他关到地下室的水池里。
当初遥遥受了那么多折磨，怎么能简简单单地把人送去牢里就完事了？
“宋迎。”
宋迎赶忙开口劝他，“顾总，法治社会……”
“法治社会？法治社会王麟敢做这些事？！法治社会……为什么法律没有保护他？”
宋迎沉默地听着。
他当助理当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违法乱纪的事情很多。
有许许多多的，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的人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而且说实话，他们许多人没有受到相应的惩罚。
顾沧行不一样。
他是个果决又凶戾的资本家，同时又是个理想化的浪漫主义者。
他遵守着道德的约束，有自己的品格和行事规则。
他的手段永远只在规则框架之内施展。
但这一次，连宋迎都在心底隐隐支持顾总把王麟打死埋了。
顾沧行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子开口。
“回D市。”
他得先回去。
得先跟小朋友说开，不然遥遥要睡不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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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战场
谈北遥到了老宅才隐隐发现有点不对劲。
顾家人多, 每次家宴都有十几二十多号人，可这次只来了他一个人。
以往每次来老宅，顾老爷子都要先见见他, 这一回他一到顾家, 管家先把他带到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站着两个医生。
“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依旧带着礼貌的笑容：“老爷子担心您的身体健康。”
一听就是假话。
但医生已经抓着他的手指按在了取血针上，谈北遥挣扎了一下，那点力气完全无法抗衡。
取完血，医生带着他的血样离开了。
管家笑容不变：“还请谈先生在会客室里等一会儿, 家宴开始后我会来接您的。”
等管家离开，谈北遥看着手指上残留的细微伤口, 隐约明白了。
他拿出手机给顾沧行打电话，对方不在服务区。
谈北遥缓缓吐了口气, 给他发了微信。
不上不下的恐慌感像把他丢进了沼泽里，谈北遥咬了下唇，先点开自己的余额看了一眼。
顾老爷子生气也是应该的，人家想救的是谈家人, 是跟自己的至交好友有血缘关系的孙子，而不是他这个被领养的孤儿。
谈北遥不知道怎么平息老爷子的怒火，他只能先看看自己有什么。
最直白的，赔钱。
自己这点微末的财富估计并不能让老爷子满意，但这已经是谈北遥能想到的自己对他来讲还算有价值的东西了。
谈北遥在会客室里待了近三个小时, 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
屋里寂静一片, 他恐惧之下给顾沧行发的微信如石沉大海。
管家终于敲门进来，谈北遥抬起头。
以前一直保持微笑的管家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极淡。
“先生，老爷子在客厅等你。”
.
客厅里, 顾薇坐在老爷子身边。
“我早就说您不该这么早把家产都给顾沧行，现在看到了吧，这么大的事儿他都敢瞒着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顾老爷子沉着脸看着手里的报告，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沧行也是被人骗了。”
顾薇还想说什么，顾老爷子摆了下手。
“要怪就怪这人心机深。”
谈老爷子去世后，谈家一下子就散了。
大儿子去了国外，从此再也没回过国。
二儿子带着幼子离开了D市，也再没了音讯。
顾家那时候也正是动荡时期，他也再没关注过。
还是三年前的一天夜里，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顾爷爷您好，我是谈北遥。”
前半生那些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对方是个听起来很羞涩的小男生，他说爸妈在的时候一直说有时间要去顾家拜访，后来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他考上了D大，也应该尽父母生前的遗愿，询问顾老爷子近期是否有时间。
顾家虽然拐着弯的亲戚多，但顾老爷子膝下只有顾沧行这一个亲孙子，顾沧行又实在跟他亲近不起来。
结果突然的，老友留下的孙子找到了他。
顾老爷子听闻他在外旅游不小心摔断了腿，现在在外地医院住着呢，想着自家医院总归比外面的医院好照顾他，于是干脆叫人把他接回了D市。
一见面，顾老爷子就几乎确定，这一定是她的亲孙子。
谈北遥长着一双瞳色略浅的眼睛，跟谈奶奶一模一样。
后来顾老爷子也叫人去查了查，谈北遥的学籍、身份，都对得上，顾老爷子立刻接纳了他，把他当亲孙子一样，还将他介绍给顾沧行，让顾沧行把他当亲弟弟。
没想到。
顾老爷子抬起头。
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生看上去干干净净，刚接回来的时候有点畏缩，背都挺不直一样，看人的时候总是低着眼睛，话在嘴边都要思考再三才开口。
而现在这个男生像换了个人一样，脊背挺直，眼神明亮，皮肤带着一种不见阳光的矜贵孱弱，合身裁剪的大牌西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像个从小被人娇养长大的小王子。
——当然会这样。
顾沧行对他多上心啊，为了他，这段时间连公司的事情都很少管了，一个人跑去C市玩刑侦游戏去了。
就为了这么一个……一个野种！
顾老爷子将手里的报告丢到桌子上。
谈北遥脚步一顿。
顾薇看着他，嘴角勾了勾。
“好久不见啊小遥。”
谈北遥沉默了片刻，点了下头，“姑姑。”
“嘁。”顾薇站起身来，“知道叫我姑姑，知不知道该叫这位叫什么？”
顾薇身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谈北遥觉得他似乎有些面熟。
谈锦豪站起身来，心里叹了口气，倒是很和善的伸出手来。
“你可能没怎么见过我，我那时候工作很忙，不怎么回家……小遥，我是谈锦豪。”
谈锦豪说完，就见眼前的男生脸色又白了一分。
谈锦豪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跟顾沧行的合同签完后就该回去了，但都这么多年没回国了，谈锦豪多少有点留恋乡土，于是在D市多留了几天。
结果这位叫顾薇的女士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他的消息，很热情的邀请他去顾家做客，还说顾老爷子很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