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沧行便先来了小周村。
他是带着扶贫投资的资金来的，一过来就受到了村长的热情招待。
但村长是调过来的扶贫干部，不是本地人，什么也不知道。
顾沧行只能先睡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找人问。
刚开春，天气又潮又冷，顾沧行穿着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了车里。
到车里一看，宋迎也在。
宋迎尴尬地笑了一下，“屋里太冷了，不如车里暖和。”
确实。
村长住的屋子条件算是相对不错的了，但也没有暖气，床板硬邦邦的，就铺了一层垫子。
两人把前座的座椅调平，宋迎这两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就睡着了。
顾沧行睡不着，他出神地看着窗外。
村里很少有亮着灯的，这儿更没有什么路灯，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矮小破旧的平房。
遥遥没被谈家夫妻俩带走的时候住在哪里？
多半条件不会很好吧。
在这种落后的乡村，他是个男娃，一般都想着要延续香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得把男娃送出去。
顾沧行想知道，小朋友以前过什么样的日子，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什么时候被抱走的，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生日是几号。
也想知道，现在他的亲生父母还住在这儿吗？他血缘上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这些亲人当初对他好吗？
就在这时，离车子不远处的房子里走出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小孩儿路还走不太稳，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摇摇摆摆像个企鹅一样，双手紧紧地捧着一个碗。
村里天气冷，刚下过雪，小孩儿走着走着被雪里的树枝绊倒了，“啪”的摔倒在那儿，手里的碗也跟着滚落下来。
碗里的五花肉滚到未化的雪里，小孩赶忙把肉块捡起来放回到碗里，放完后手上蹭了一手油花，又把手指放到嘴边舔干净，随后自己抱着碗站起来，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进。
没一会儿，小孩送完肉后端着碗回了家。
顾沧行在他摔倒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下了车，看着这小孩摔倒、捡肉、舔手，又自己爬起来，心头酸涩发疼。
小谈北遥……也捡过雪里的肉，舔过手指残留的油花吗？
他想过他的小朋友以前过得可能很苦，但到现在这一刻，看到具象化的这种苦，顾沧行心里像被细线勒住了一样。
回到车里，顾沧行看着车顶，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村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了。
顾沧行两人吃了点自带的面包，宋迎脸色不太好，顾沧行让他留在车里，自己去村里准备找人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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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对不起
村里人都说方言, 顾沧行听不懂，只能找村长当翻译。
问了几户人家都没什么印象，倒是问到那个抱着五花肉的小孩的家里的时候, 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还记得。
“当初确实有一对来这边支教的夫妻, 穿得干干净净的, 一看就是城里人。”
“那您记不记得这对夫妻走的时候领养了一个小孩？”
“哎哟，这谁记得？”老人家摇摇头，“村里边家家户户都有三四个娃，穷得揭不开锅了把孩子送人的多的是, 谁还记得他们当时领走的是谁哦。”
小周村都穷成这样了，自家看得住自家的米就不错了, 大家没什么精力去记得别人家发生了什么。
顾沧行站起身，准备去找下一户人家问问。
临走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掏了下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孩。
小孩有点害羞地躲到自己太奶奶身后，想接巧克力又不敢接。
村长在一旁很热情地说了几句方言，小孩才腼腆地接了过去。
一天的走访都没什么收获, 顾沧行问遍了村民，倒是问到几户送出过孩子的人家，都是家里太穷了吃不起饭，把小孩送给了亲戚。
但被送出去的都是女孩，越是贫瘠落后的地方重男轻女的想法越严重。
小谈北遥家里到底过得有多苦才会把他送出去呢？
更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都记得十八年前村里来了一对支教老师, 却完全不记得他们领走了一个孩子。
谈家夫妻俩干净整洁的衣服, 不愁吃喝的富态，都跟小周村格格不入，十八年过去大家都还记忆犹新，甚至现在二三十来岁的这一批青壮年里有不少是他们的学生。
但对谈家夫妻俩印象这么深, 为什么没人记得遥遥？像小周村这种地方，家家户户相互都认识，谁家有小孩被领养走了街坊邻里都会有点印象。
或者说他找的方向是错的？说不定只是来小周村支过教，实际上是去福利院收养的？
看样子明天该去附近的福利院找一找……不，要是去福利院收养的，那就未必是在小周村了，也有可能是D市的。
夫妻俩那两年去过的地方都可以查一下。
正在这时，车窗被人敲响了。
顾沧行转过头，看见了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孩。
跟小谈北遥差不多的年纪，虽然过得穷，但有家里大人的照顾，小孩也养得圆圆胖胖的，这时候穿着一身黄色的羽绒服，带着小老虎的帽子。
顾沧行在这个小孩身上像是能看到另一个剪影。
他的小朋友小时候八成也穿成这样过，带着个小老虎的帽子，可可爱爱的。
“怎么了？”顾沧行打开车门，蹲在他面前温柔的问。
“给你的。”小孩伸手递给他一个袋子，顾沧行打开，袋子里装着些自家做的小米糕，是巧克力的回礼。
“谢谢。”顾沧行接过后想了下，从车里又拿了些别的零食给他。
这回小孩倒没像白天那么不好意思，多半是知道这些零食好吃了，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
小孩子交朋友的方式很简单，你给我吃的，我就带你玩。
顾沧行被牵住衣角，小孩嘴里还用方言说着什么，顾沧行听了一天的方言，隐约能猜出来他的意思。
“你要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
果然是这样。
两人绕过村子，在挨着村子几十米的地方，贫瘠的田地旁有一座庙，供奉着不知道哪一尊菩萨。
庙里不知多久没来过人了，角落里结着丝网，墙皮褪得能看清里面青色的砖。
门也烂了半扇，寒风跟月光一起从外面吹进来，小孩拉着他躲到佛像后面，顾沧行才看见，在佛像后面有个废旧的单人儿童沙发，小小的一个，上面放着不少玩具。
小孩拿了个木头飞机，很大方地跟他分享自己的宝藏。
顾沧行对别人并不是多温柔有耐心的人，但面对这么个小孩，总会想到他家那一个，这时候也没拒绝，接过飞机来在空中飞了两下。
小孩很受鼓舞，不仅很捧场的拍手鼓掌，还拉着他继续分享。
塑料奥特曼、四驱车、植物大战僵尸的卡牌……分享着分享着就开始自己津津有味的玩了起来。
顾沧行在一旁看了会儿，目光又转到了周围。
庙的占地面积不大，房梁很高，菩萨莲台前面的供桌上还有积满香灰的炉子，以前也香火鼎盛过。
如果遥遥当初是在这儿长大的，估计也会来这儿玩耍。
顾沧行嘴角勾了一下，随后笑容僵住了。
他突然之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
谈北遥这两天一直蔫巴巴的，吃也吃不进去，睡下后一直在做梦。
大概是报应，他每逢二月前后总要生一场病，
晚上原本想着给顾沧行打个电话来着，但对方一直不在服务区，估计是跑到哪个深山老林谈生意去了。
八点多，谈北遥早早就睡了。
不出意外的，他又梦到了小时候。
那天有人结婚，小谈北遥在这种时候大概是村里最开心的人，能吃到饱，庙里还有供奉。
大多数时候这些供奉给菩萨的食物会被供奉的人拿走，但偶尔，村里也有不是特别缺少吃穿的，会大方地分一点给他。
小谈北遥路走得不太稳，他太瘦了，鞋子也不合脚，但他会说吉祥话，新人都很喜欢听。
但那天他不开心。
他去吃宴席的时候还没吃饱，就被揪着领子拖到了厨房。
一堆大人在厨房吵架，好像是煮好的鸡蛋丢了，他们怀疑是小谈北遥偷的。
“我没偷！”小谈北遥刚一开口就挨了一脚。
“村里就你偷东西，你没偷谁偷的？”
小谈北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次没偷……”
当然不会有人信他。
他们把他搜一遍没翻到，要去庙里翻，新媳妇心软，“算了算了，就几个鸡蛋。”
虽然被放过了，但确实不是他偷的。小谈北遥不认这个错！
以前是他偷的他认打的。
“不是我偷的！”
没人听他解释。
他们把他撵了出去，小谈北遥一边哭一边很委屈的想，为什么要冤枉他？
后来鸡蛋找到了，但没有人来跟他道歉。
那天小谈北遥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哭了很久。
他的小床很小，是个别人不要的儿童沙发，但很适合他。
只要蜷起来身体就能嵌进沙发里，又暖和又扛风。
现实中，已经长大的谈北遥也习惯性的蜷起了身体。
顾沧行喜欢把他展开了搂怀里，但没人搂着的时候他还是习惯蜷成一团。
天气不好，D市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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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对，是有个孤儿，也就三四岁大。”
顾沧行把小孩送回家后，去询问了小孩的太奶奶。
老太太还记得。
“那小孩命苦，他家就住在村东头，有一年他家房顶漏水，他爸上去修房顶，摔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借了一屁股债，拉到医院治了半个月还是没了。他妈不想回来，怕村里人管她要钱，就跑了，把他自己留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