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沧行呼吸停了一秒,又觉得荒诞可笑,“他……没有亲戚吗?怎么会成孤儿呢?”
“哎哟,他家里穷的,他爸那一辈原本三个孩子,都饿死了,就他爸自己活下来了。他爸呢,手里有一毛钱都要抽一毛钱的烟,家里人饭都吃不上他都先紧着自己抽烟,很不是个东西。他爷爷奶奶走得又早,就算有个伯伯舅舅的,那时候家家都穷,谁会养他?”
为什么不养呢?在顾沧行眼里,他的小朋友那么可爱,又乖又听话,吃得又少,养一个他不用耗费多少心力,就能看到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的笑容。
怎么就没人帮他一下,让他成了孤儿呢?
那么小的小孩,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村里也都知道他什么情况,哪家哪天饭做得多一口,就匀他一口。但那孩子手脚不干净,饿狠了就去偷。也没办法,他不偷就饿死了,哎。”说到这儿老太太也不落忍,“被抓着了就挨一顿打,他也不撒谎,偷了就是偷了,打的时候也不哭……”
“那么小,你们也下得去手?!”
老太太诧异:“那时候都穷啊,家家都吃不上饭,他吃了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抓着了能不打吗?”
顾沧行牙齿紧咬着,喉间隐约都有一股腥味。
他又想起来当初谈北遥喝醉酒那一次,他说——“你不明白饿肚子是什么感觉,我不想再吃不饱饭了”。
到底饿成什么样,都过去十八年了,他还记得那么小的时候饿肚子的感觉?
怪不得他喜欢吃肉吃海鲜,不喜欢吃菜。
怪不得他再喜欢吃的东西也吃得不多,胃口一直很小。
现在这个被顾沧行捧在手心里都怕他摔的小朋友以前到底遭过多少罪?
他以为他的苦难只有父母去世,被他舅舅带走后的那一年。
可原来这个小朋友,他从出生就是苦的。
顾沧行手脚冰冷,好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家在哪儿?”
“以前在村东头,后来他妈走了,村里借他家钱的人不乐意,当时的村长就做主,把他家里的东西分出去抵债了。那小孩后来就住庙里,有人去拜菩萨的时候他还能跟着吃点贡品。再后来好久都没见到他,这没爹没妈的小孩儿,那时候有爹有妈都有饿死的,大家也都默认是没了吧。”
顾沧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
他倚在墙边,心脏抽疼,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欠缺。
就在这时,宋迎接到新讯息赶了过来。
“顾总,有乔淼淼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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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淼淼今年读大二。
她复读了一年,但成绩一直上不去,最后只进了个二本大学。
大学离家不算近,最主要的是离C市远,她很满意了。
乔淼淼一直刻意避免再跟以前的人接触,三四年过去,那些她不愿意再回想的事情好像也终于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她又逐渐恢复了以前快快乐乐的学生生活。
今天也跟平时一样,但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辅导员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教室门口出现。
教室里先是小声的爆发出一波讨论。
“那是哪个老师吗?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他?”
乔淼淼也跟着大家的目光往教室门口看去,立刻就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讨论了。
门口站着的男人肩膀宽厚,身高腿长,长相俊朗,但气质有种令人心悸的冷漠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高高在上的那类人。
与其说是哪个老师,倒更像是那种在酒宴上被人恭维的大资本家。
就在这时,大资本家的眼神跟她相对,没有移开。
辅导员在门口喊她:“乔淼淼,出来一下。”
一直到进办公室之前,乔淼淼脑海里都还在漫无目的的瞎想。
等进了办公室,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冲她点了下头。
“你好,我是谈北遥的爱人。”
谈北遥。
这个名字像个开关,一下子又将那时候的所有记忆打开了。
这是乔淼淼高中喜欢了三年的人。
这不稀奇,在学校里喜欢她们班长的人很多很多。
班长学习很好,几乎一直是全校第一。
他体育也很好,会打篮球会踢足球,阳光又帅气,不笑的时候有点冷,但他总是笑着的,人缘很好,就算是最不服管的最后一排的男生也愿意听他的。
那时候只要比赛有他在,操场两边的看台上总是坐满了人。
乔淼淼喜欢上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这些优点。
那是高一上学期,乔淼淼家是农村的,进了D市市实验一中后总是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她家境不好,每次往饭卡里充钱都是二十元二十元的充,直到有一次中午打饭的时候,乔淼淼端着午餐盘,打完了饭去结账,一刷卡,发现卡里没钱了。
柜台就能充钱,结算的工作人员习以为常:“充一百?”
说着已经在电脑上打上了一百的数字。
乔淼淼的手放在兜里,身后是排队的同学,面对柜台工作人员问询的目光,她脸上像是烧起了两团火。
如果是现在的乔淼淼,她对这种事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但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十五岁的女学生,她不标准的普通话都会让旁人发出没有恶意的笑。
过度的自卑让她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她松开揣在手里的二十块钱,“我没带钱……”
就在这时,耳畔伸过一条胳膊。
常打球的男生的胳膊上有些微鼓起的肌肉,从耳畔擦过的时候保持着距离,却依旧有不同的温度侵染过来。
“滴”的一声,对方替她支付了饭钱。
两块六。
乔淼淼转过头。
在她身后的是正在跟身边人热热闹闹聊着天的班长。
哪怕是在替她付了饭钱的时候,他还在笑着跟旁边的人讲话,他们大声地聊着篮球明星,眼神明亮的,朝气蓬勃地讨论着昨天那场比赛。
见到乔淼淼回头,这位在校园里颇有名气的校草冲她扬了下眉,点了下头,意思“举手之劳”,接着目光又继续转回到身边的伙伴身上。
乔淼淼在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女生都在喜欢他。
再后来,她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瓶奶茶,又从钱夹里找了三张最新最干净的一元钱纸币,在中午教室没人的时候放在了谈北遥桌子上。
吃过午饭后,他回来看见桌子上的奶茶和钱,立刻明白了。
少年拿起奶茶冲她扬了一下,中午教室里很多午休的同学,他无声的笑着,用口型说:“谢谢。”
说完他也披上外套,趴在桌子上睡了。
乔淼淼看着,好一会儿后也笑了一下,用口型回他“不用谢”。
我该谢谢你。
从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乔淼淼总是不自觉地关注他,也开始注意自己的穿衣打扮。
她把钱省下来,想送他一份礼物。
她攒了很久,去校外的文具店里买好了一个漂亮的糖果罐子,里面装满了糖果,又在上面放进去了一封信,等到中午没人的时候把罐子放进了谈北遥的抽屉里。
但那天中午,先回来的是谈北遥的同桌和几个男生。
他的同桌跟他关系很好,到了教室后先打开了谈北遥的抽屉,准备去拿纸巾。
圆滚滚的糖果罐子立刻暴露在几个男生眼里。
“噢哟!这是谁送给我们遥哥的?还知道他爱吃这个牌子的糖!”男生们起着哄,拿着糖果罐子就要打开。
半个教室的人都在往那儿看,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在猜是谁送了这份礼物。
乔淼淼脸色煞白的看着。
喜欢一个人是要有资格的。
她经常能听见的句式就是:那个谁谁谁,竟然喜欢那谁哦。
最后再辅以意味深长的笑和撇嘴。
好像在说,这个人这么胖,这么丑,这么矮……她怎么敢喜欢上别人?
这种喜欢一旦暴露简直就是无所不往的利刃,能把一个人的尊严在反复的言语中一寸寸折断。
不要打开——
“啪嗒”,隔着好几排的距离,乔淼淼似乎都能听见糖果罐子被打开的声音。
那封她斟酌好久才写下的信被人从罐子里拿出来。
乔淼淼嘴唇颤抖着,浑身僵硬,像是要被处以死刑的囚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干嘛呢?”
乔淼淼趴在了桌子上。
男生起哄的声音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遥哥,有人给你送情书!”
“……拿来。”
“别啊,我帮你看看是谁,兄弟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要是配不上你咱们可……”
“拿、过、来!”
班里鸦雀无声。
乔淼淼猛地抬起头。
一向笑着的,声音都带着暖意的人冷着脸,起哄的人乖乖把信递给他。
谈北遥一把将信锁回到糖果罐子里。
“啪”的一声,糖果罐子被抽屉带进了黑暗里,一个小女生的暗恋也重新回到了暗处。
他从来没发过火,班里没人敢说话。
之后,谈北遥“啪啪啪”三巴掌打在了刚才起哄的男生的身上。
“嫉妒,嫉妒,嫉妒是不是?”他虽然咬牙切齿,但眉眼是带着笑意的。
熟悉的温暖重新回到他身上,寂静的教室里终于像往常一样恢复了活力。
乔淼淼听见他们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又重新开始玩笑打闹。
她这才明白了,都说学校里喜欢他的人很多,但往往很难具体到哪一个女生身上。
因为除非女生自己主动说出来,否则他是绝不会拿这种事去炫耀的。
他很小心的保护着别人对他的喜欢,尊重别人的暗恋。
晚上,乔淼淼在自己的桌洞里收到了回信。
也像是她小心翼翼的将糖果罐子放在他桌洞里一样,他也小心翼翼的把信放了回来,回赠一瓶奶茶,一个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