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梦让他难以直视顾槐松，不是厌恶反感，而是一种带着愧疚的心虚。他看见顾槐松平静的面孔时会愧疚，思及梦里的情景也会愧疚。
许雁懊恼而不得其解，只好先躲着顾槐松，等忘干净那个梦之后再恢复关系。
“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顾槐松认真地说，“我都会改。”
许雁心跳又漏一拍，无意识地扯紧手上的衣服：“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躲着你……要不，放学后的排练你也来看看？”
顾槐松颔首同意。
“会耽误你晚自习吗？”许雁心里后悔，让顾槐松看到他在舞蹈室手舞足蹈，场面想想就很糟糕——万一他乐感为零，舞起来像母鹌鹑抱窝，那以后怕是都没有脸面对顾槐松了。
“不会耽误。”顾槐松说，得到许雁回复后安了心，慢慢摊开课本，“课业都复习过了，足够应付考试，有没有晚自习都一样。”
也是，顾槐松这种常年稳坐年段第一等学生，就算缺了几节课也不是大问题，考试照样高空飞过。
许雁心里百感交集。
顾槐松家教严格，从小就一门心思扑在学习、扑在家中长辈所谓‘正事’上，不曾忤逆过，如今却为了看许雁排练，生生翘了晚自习。
在此之前，顾槐松帮许雁上课回答问题、和他在上课时间聊天、默写小测时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普通学生会干的小事、顾槐松原先绝对不会干的‘坏事’。
他的原则在遇到许雁后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迟早有一日会四分五裂。
顾槐松说一不二，说好的事就不会更改——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条不会被许雁击散的原则。
第二十三章 排练
第四节课是自习，许雁被通知去舞蹈教室集合，先确定动作和站位。
许雁动作利索地收拾书包，身边的顾槐松也合上手里厚得像砖的书，随意捡了几本书扔进包里，他收拾好后，默然看向低头收东西的同桌。
“……”许雁埋低头，佯作翻找桌屉里的课本。班长记忆太好，根本没办法糊弄过去。
许雁收好东西，扯了张白纸和一支笔，潦草地写了一张假条，落款姓名日期，而后把纸推给顾槐松。
顾槐松从他手里接过笔，对准许雁的第一个字，没再用以往行云流水的字体，而是工工整整、一笔一画地写下名字。
二人手背相触，许雁像过了电一般疾速收回手，望着纸上‘顾槐松’三个字心猿意马。
竖直弯钩笔力遒劲，着实应了名字里那个槐松。
许雁暗想，顾槐松无论写什么字体都好看，做什么事情都不出差错，是教科书式的‘别人家的孩子’。
几个女生围过来，宋晗涵瞥见桌上的假条，笑着说：“雁啊，你太贴心了。先写了假条，省得我们再写一张。”
宋晗涵就是这段时间和许雁关系密切的女生。
另一个女生抱怨道：“假条的书面语真的好难编。”
她们一个个地在假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槐松拍了拍许雁的肩，平静地对她们说：“假条写好了给副班长，我和许雁先走。”
女生点点头，宋晗涵给了教室地址，附言：“今天的奶茶先欠着哈。我中午忙着编舞，没空出校门，明天补个豪华版的。”
许雁笑着应：“那要豆乳的。”
宋晗涵比了个ok的手势。
顾槐松抿唇，默默拉住许雁的袖子：“走吧。”
许雁被顾槐松拉去了舞蹈教室，路上恍然有种自己是无情海王、坐拥百亩鱼塘的错觉，顾槐松则是他勾三搭四花言巧语后钓来的鱼。
一个春梦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
宋晗涵有稳定交往的男友，几个女生大都名花有主，顾槐松和他都是铁直男，怎么都不该有这种自作多情的错觉。
许雁勉力忽略这种怪异感。
女生动作很快，集成一簇缀在二人后边，嘻嘻哈哈笑闹着，竹丛间隙溢满她们乐呵呵的笑声。
顾槐松忍了一会，问道：“你喜欢喝奶茶吗？”
许雁微怔：“挺好喝的呀。不过谈不上特别喜欢，当饮料喝呗。”
顾槐松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
竹涛阵阵，林叶窸窣，如海滩边永不歇止的浪潮。
排练伊始，宋晗涵没急着教动作，简单让许雁跟着做了几个基础动作，先摸底。
此前许雁并没有专门地学过舞蹈，只有初中学的广播体操勉强和跳舞搭上边，许雁照着宋晗涵的动作挥了一下胳膊，对面镜子里的他也抬起手——如许雁所想的那样，舞起来像母鹌鹑。
宋晗涵抱臂，倚在镜子上说：“不行，手臂和腿都太僵硬。自然一点，放松身体，想象你的身体变得无比柔软。”
许雁硬着头皮照她的话又做了一遍。他转身时，不经意看见顾槐松盘着腿，腿上摊着书，正抬头盯着他看。
许雁心里紧张，全身更僵硬了。
“……”宋晗涵不发一语，走到顾槐松的旁边道：“班长，能打扰一下吗？”
“什么？”顾槐松无意识地又合上书。
“是这样……”宋晗涵小声说，许雁离他们远，听不清楚，难免忐忑不安。他面前的女生说：：“安啦安啦，涵涵排练是严了点，不过她挺有耐心的，不会骂人。”
许雁一颗心还没落下，就注意到顾槐松起身，一步步地向他走来，身边跟着笑盈盈的宋晗涵。
她解释：“教导主任说男女授受不亲，禁止男女交往过密。等会让班长帮我纠正你的动作。”
“？？？”许雁瞳孔地震。
不等他多想，顾槐松就凑近许雁，抚上他僵硬的手臂。
这个距离，许雁能清晰地听到顾槐松低沉的声音：“开始吧。”
宋晗涵笑着打了个响指。
第二十四章 琥珀
许雁全身发软，虚虚地被顾槐松拥着，脚步犹如凌波微步，几近打结。
顾槐松严格照着宋晗涵的话做，牢牢扶住许雁虚软的手，一气拉到头顶。
他们离得太近了。许雁望向镜子，自己额头上密密缀着汗，校服被攥出褶皱，他几近瘫软地倚在顾槐松的怀抱里，没有力气挣开。
那场春梦里他们也是靠得这么近，顾槐松全副身子包住许雁，手下有规律地捋着。情热蒸腾，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堪堪吸入雾霭一样稠的空气，喉咙燥得要烧起来。
许雁抑制不住呼吸，急喘一声：“不用了班长，我自己来。”
顾槐松顿了顿，稍微松开手：“我答应宋晗涵了。”
言下之意是他要履约，彻底完成宋晗涵的嘱托才会完全放开手。
“……”许雁无言，“那我们快点吧。”
顾槐松点点头，收紧了手指箍住许雁的力度。
许雁勉力集中注意力，仔细看着宋晗涵的动作，争取一次过关。
宋晗涵站直身，看见许雁神色紧张、如临大敌，便挥挥手让一旁的女生自由练舞，打趣道：“女孩子在后面看着就做不了啦？”
许雁抿唇，默认了。他不可能告诉宋晗涵，自己曾在梦里臆想身后的班长，亦不可能坦言他是为了顾槐松而紧张。
他做不好，顾槐松会在心里嘲笑吗？会嫌弃他粗重的呼吸吗？顾槐松会不会因为凑近他、闻到校服上淡淡的汗味而捂住口鼻？
女生去了另一间舞蹈教室，周边霎时静寂下来，只剩宋晗涵喊节拍的声音。
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
许雁倏的转身面对顾槐松，晶莹透亮的汗爬满额头和颈部，映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漂亮，褐色瞳仁纳入了教室的光，泛着琥珀一样的光泽。
四哒哒、五哒哒、六哒哒。
许雁跳起来，落地时无意识地朝顾槐松笑了笑。
“怎么样？”他气喘吁吁地问。
顾槐松垂在腿侧的手缩了一下，点点头：“很好。”
一贯沉默寡言的回答。许雁早习惯了在心里为顾槐松说的话扩句，譬如：你跳的很好，我真喜欢云云。真不真实不重要，他爽了才最重要。
得到顾槐松的认可与仰慕，多么令人信心百倍啊。
这次很顺利，许雁只累计被顾槐松提了三次臂、抬了两条腿、转了五个圈，宋晗涵暂时喊了停——基本功可以回家再练，当务之急是排好队形、串好编舞。
宋晗涵鼓掌，走近道：“你们配合挺默契的，这就是所谓的同桌情谊吗？”
许雁打哈哈：“都是班长太厉害了，做什么事情都很完美。”
也不算商业互吹，是肺腑之言。
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教室通明，顾槐松倚着玻璃幕墙，手里捏着书，注视教室中央的许雁。
书是顾槐松从教室带来的，到现在为止也就堪堪翻了几页，其余时间都不知不觉被他用来看许雁了——效率一级低下。
女生陆陆续续回来，一同跟着大部队走出教室。作为一群人里的男生，顾槐松和许雁自觉缀在队尾，关灯锁门。
“明天还来吗？”许雁随口问，扭转一下门锁。
顾槐松认真地回：“来的。”
“……行吧。”许雁搞不懂顾槐松为什么对这事报以如此执着的热情，索性只应声，不再多问。
翌日第四节课铃响，顾槐松果然十分自觉地收拾东西，跟着他们走。
行至中途，顾槐松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说：“你们先去，我离开一下，等会教室汇合。”
许雁点头：“你去吧，别误了正事。”
他们刚在教室安顿好，顾槐松也急匆匆地来了，他甫一踏入教室，便径自走向靠着镜子盘腿坐的许雁，递出手里的袋子：“那家店没有豆乳，我买了其他的。”
许雁怔怔接过，打开来看是一杯热奶茶，握在手里暖乎乎的。
顾槐松直勾勾看向许雁身旁的另一个袋子。那是宋晗涵给他的奶茶。
许雁笑着拎起那个袋子，问道：“你喝吗？这个给你吧。”
两个人并肩而坐，同时戳开杯面，吸了一口。
啊，不好喝，料加得太多，糖度太低。许雁想，果然让顾槐松点奶茶是为难他。奶茶里囫囵加了一堆料，口感堪忧。
而后许雁又想：算了，也不差。
顾槐松咽下一口奶茶，很甜。
第二十五章 界线
后来几日的排练，顾槐松默认每次一杯奶茶，除了第一次点单发挥不佳，后来几次味道竟然还不错。
顾槐松递来第四杯的时候，许雁连忙叫停：“明天别点了，天天喝奶茶，糖尿病都得齁出来。”
顾槐松似乎怔住了，半晌说：“对不起。”
这段时间许雁避着他，目光躲闪。顾槐松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许雁悄悄在心里生气不告诉他。恰巧许雁喜欢喝奶茶，他便每天买一杯给他，想要赔罪，现在看来却是办了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