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雁鼻翼翕张，嗅到顾槐松身上沐浴乳的味道，木质调香挥发得差不多，清清爽爽的皂角味占据了上风——像过去一样，午后金阳流转，清风徐徐，他假意趴在桌子上小憩，实际根本睡不着，小贼般偷偷闻同桌身上清浅的香气。
*
翌日是多云，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叠在一起，穹幕低垂，似乎蓄着整个春日的雨。
许雁再张开眼时，对上了顾槐松一双深邃的眼。对方沉沉地看着他，眉目间一片清明，不知道醒了多久。
“……怎么不叫我？”许雁睡眼惺忪地问。
顾槐松睫毛轻颤，敛低了眼：“昨晚太累了，多睡一会。”
反正他们今天都没上班。
许雁又眨了眨眼，见天色还暗着，又问：“几点了？”
顾槐松侧身从床头柜上取来手机，看了一眼：“八点。”
赴约之前许雁特地推了两天工作排期，闻言，他蠕动回被窝，自暴自弃道：“现在睡也睡不着，就再躺会吧。”
许雁没有起床气，相反，还不甚清醒时，是他一天中最好说话的时候。顾槐松十指扣着许雁的手，听见他软乎乎的语气，不禁心猿意马。
只是昨晚纵欲过头，哪怕现在心飞到天上去，他面上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最多握握手、贴紧身子，顶了天亲个嘴。
许雁感受到手被握住，慢吞吞道：“今天没太阳啊……会下雨吗？”
“天气预报说，会下一天的雨。”顾槐松说，昨晚出发前，他特地在车上扔了几把大伞。
“那就不能出去了。”许雁身子往被窝里滑，脑袋抵着顾槐松的手臂——这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难道要在酒店赖一天吗？”
顾槐松说：“酒店连着一家商场，可以去商场逛逛。”
许雁忽然来了精神：“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好像有部新电影不错，叫……漂流瓶什么什么？”
“《漂流瓶情书》。”
顾槐松紧抿着唇，心情犹如窗外的天一样不明媚，前几天他去酒吧，正巧碰见年轻的男孩结结巴巴地朝许雁搭讪，约他出门，借的名目就是看这部《漂流瓶情书》。
“啊对！就是这部，我们去看吧？好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许雁一溜烟爬起床，脸上缱绻的睡意尽数消散，他甚至鼓动顾槐松也一起爬起来。
顾槐松恋恋不舍放开他的手，不情愿地套上衣服，心里懊悔：早知道就告诉他，酒店方圆十里渺无人烟，鸟不拉屎，除了待在房间就别无其它去处。
遮光窗帘彻底拉开，许雁思及昨日面红耳赤的经历，不愿意在落地窗前多待，只不断催促顾槐松加快动作。
对看电影这事，许雁莫名抱了百分之九十的热情，手脚麻利地买好了票。
顾槐松看着他雀跃的神情，心里也不自觉添了些许期待。
第三十七章 帷幕
酒店附近的商场人不多，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人声嘈杂，奶油爆米花的甜香四处弥散。
取完票，许雁拥着爆米花，身后半步的顾槐松捏着两瓶可乐，寻了一处椅子坐下，等待电影检票入场。
顾槐松不常来这种公共场所，他正襟危坐，略显局促地说：“很久没来电影院了。”
许雁坐得离他近了些，放轻身体，轻轻悄悄倚着顾槐松一边肩膀，小声问：“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又怕是自作多情，含糊地问了一句。
顾槐松低头看他：“高二那年。”
*
高二那年，许雁和顾槐松的关系渐渐亲密，升高三的暑假，许雁壮着胆子约顾槐松去看电影。征询的过程很顺利，顾槐松闻言，只是怔了片刻就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
许雁暗喜，勾起一个笑：“等过几天考完试放假吧，我请你看！”
他夏天一贯不喜欢出门，可苦逼高中生只有暑假才能从补习班中挤出时间，肆无忌惮地出门玩。为了高冷的同桌，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冒着暑气出行了。
约的电影院在S市中心。许雁坐公交车去，甫一下车，视线就把穿着常服，站在车站等他的顾槐松捉了个正着。穿常服的顾槐松实在太帅气，所谓好衣衬美人，班长气质清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便格外突出。
他在等他。
许雁忽然心脏狂跳，脚踩在地上也没有实感，全身泛软，恍惚地朝顾槐松走去，问：“你等了多久？”
“没有多久。”顾槐松平静地说，接着把手里包装精致的袋子递给他：“生日快乐。”
许雁这次借的幌子是过生日，邀请同桌来玩。许雁出生的月份偏小，七月堪堪过了一半才生日，小了顾槐松大半岁。
春梦风波不痛不痒地揭过，班上的座位没换，许雁也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躲不过对方，也找不到春梦的源头，倒不如跟寻内心最隐秘的期望，抑制不住亲近的念头，就靠得离对方近些。
“谢谢。”许雁接过，后脚跟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你吃饭了吗？”
顾槐松摇头。
许雁顺势说：“那我们先吃个饭再去吧？”
“好。”
g*z*h*进*击*的*三*花
许雁再次没来由地窃喜，像占到什么便宜似的，心里爆开了一块水果糖，泛着滋滋的甜味。
他走在前面，没看见落了半步的顾槐松脸上，慢悠悠提起的唇角。
*
许雁望着怀里金灿灿的爆米花出了神，他眨了眨眼说：“是我们一起去的那次吧。”
顾槐松应是，正待他再说些什么，广播不合时宜地响了，通知他们去检票。
只来得及握了握许雁的手。冰块的温度顺着纸杯传到顾槐松手上，又在肌肤相贴时传递给了许雁，霎时把他冻回了神。
许雁把票递给检票员，却还在想高中的事。他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直到落了座，黑漆漆的3D眼睛戴上，心思才总算安定了些。
顾槐松把手里的可乐放进凹槽，正当他想着，如何不限刻意地握住许雁的手时，耳畔传来嘎嘣嘎嘣嚼爆米花的声音。
他哭笑不得。
大幕落下，亮堂的灯一并暗了，电影开场。
第三十八章 剖白
吃完一顿不知道什么滋味的饭，二人一同往电影院走去，顾槐松路上忽然又道：“生日快乐，又长了一岁。”
“是啊。”许雁弯眼笑，笑意不达眼底，遮不住眼里微妙的愁。
长一岁，正大光明待在他旁边的日子又少了一年。同桌的缘分也仅仅剩一次四季的轮替了。
幽暗的草丛漏出一道光，男女主角依次登场，碎阳洒满帷幕，映在少男少女青春洋溢的身影里。
荧幕斑斓灿烂的光映在身边顾槐松平静的面容上。
光影变幻，两个座位挨在一起，丝丝缕缕的冷香飘来。与往常温暖的皂香迥然不同，许雁嗅到这股香气，身体猛地紧绷，像只被拿捏住后颈肉的猫咪，手脚僵硬得无处安放。
顾槐松出门前喷了一丁点冷调香水。
许雁怔忪望着荧幕。剧情走马观花，男女主角穿着校服，争先恐后地说我爱你、离不开你，而后是考试，考得稀巴烂，还要自我安慰——主角们过着贫乏单调的高中生活，唯一算得上亮色的，就是主要角色们之间乱七八糟又狗血的恋爱关系。
电影无聊极了，但他的心却无端怦怦直跳，难以平静。或许是被香味勾得意兴阑珊，又或许是影院漆黑一团、无感被无限放大，让他对同性也产生某种欲望。
爆米花置在正中无人问津，许雁双手叠在腿上，纠结地互相绞着。
电影里，女主拉着男主冲到学校的古树下，大喊：“我喜欢xxx！”
男主被女主的情绪感染，也高声喊：“我喜欢xxx！！”
许雁轻轻嗤笑，小声吐嘈道：“真傻，也不怕引来教导主任。”
“那该怎么浪漫地表白，又不招摇呢？”顾槐松不耻下问，态度郑重又认真。
“……咳。”许雁清了清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
他说着，分出一只手靠近顾槐松的手，试探地握住了对方。
十指相扣，心神震荡。
许雁再注意不到荧幕上的内容了。
顾槐松低下头，瞥见许雁握在他手上，眉毛微微轻挑：“是握手吗？”
许雁：“牢牢握住了，就没有人会离开。”
顾槐松似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一番话落，二人各自带着各自的心事面红心跳，放映厅重归沉寂，却没有谁主动挥开对方的手。
许雁想，只要他没有意识到握在一起的手，那就握到影片结束。
电影里男主和女主吵架，女生大声喊：“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我！！莫名其妙就说喜欢，是因为不忍心拒绝我吗？”
男生揉揉眉心，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捧着给女生检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我只知道忽然某一天，脑海里全是你，做事情都会想到你。”
许雁攥紧手。
这些天来，他也总是想到顾槐松，越想遏制这些念头，这些念头反而沸反盈天。
女生听到男友的剖白，捂着嘴，脸上淌着晶莹的泪滴：“可你说的这些我根本感受不到。”
男生上前，把女生拥进怀里：“我会做给你看的，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都可以做。”
无时不刻地想到对方是喜欢的表现，想要亲近对方也是。迷迷糊糊被刻意忽略的情思猛然涌上，盘踞一方不可忽略的天地。
顾槐松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瞥了他一眼。
许雁脸埋在阴影里。他忽然想通了，既然逃不掉，就坦然地接受。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都是自己的事。
他是喜欢着顾槐松的。
第三十九章 热恋
《漂流瓶情书》是部典型的商业青春校园电影，主角随着生活分分合合，最终紧握对方的手共度余生。片子没有堕胎出轨之类的校园臭狗血，也没什么特别有深度的内容，整体无功无过。
许雁兴趣缺缺，影片行至半程，他的心思就跑到了九霄云外。许雁往后靠，身子藏匿在黑暗中，悄悄听顾槐松的呼吸。
对方气息平缓，不露声色地坐着，仿佛对许雁刻意藏匿的视线毫无所觉。
只是他原本垂放在二人之间的手缩了缩。
许雁敛回视线，撕开附赠的湿纸巾擦了擦手，而后装作不经意地握住了他的手。
顾槐松开场时暗戳戳的想法被实现，眨眨眼后握紧手。
荧幕乍然转向开朗，白光漫散，青春明媚的男女主在阳光的裹挟中亲吻，互诉衷肠。
许雁忽然笑了，左右张望一下，附到顾槐松耳畔小声说：“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我们也握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