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正巧从教室外晃过。
“怎…怎么回事?都回到座位上去!”
弱弱的问话打断了佴因艰涩的回忆,凭空响了起来。
声音本来小得可怜,后面为了给自己壮胆似的,强行放大声装严厉。
佴因也从即将要把他溺死的复杂情绪中抽了出来,左手把住了桌脚,手脚同时使劲才站住了身子。
腰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明显的痛意。
他摔下去之前似乎还在桌角上狠狠怼了一下,皮肉瞬间陷了进去,把骨头撞得生疼。
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他揉了揉腰上那处。
这狠度,估计有淤青了。
佴因举目和闯进来的小男生对望。
脖子上挂着个蓝色牌子,是学生会来走廊巡逻的,净逮那些格外不自觉的学生。
长相秀气,总觉得在哪见过,很是面熟。
特别是眼睛。
被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死活冲不破。
小男生瞧见了他揉腰的动作,磕磕绊绊地问:
“你有伤到哪、哪里吗?”
完了又看见了那一地的纸张,他慌乱地蹲下去捡,一张一张地捻起来,每捡几张就细心地用指腹对齐。
那些弄脏的地方也被用本来不染一尘的手心擦过。
简直是急着给自己找事做,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把单子整整齐齐地送到了佴因手上。
如果忽略身上那点痛,这场小型事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佴因捏着单子,回:“我没事,谢谢。”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想了想,他在两人近身的时候道。
没多做犹豫,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靠得近了他才察觉到,小男生并不小。
身高和他差不多,露出来的胳膊也不比他细。
乍一看文弱而已。
小男生一愣,又惊又喜:“你还记得我?”
“是。”佴因敲碎了他的期盼,“但是不记得具体在哪。”
小男生明显有些失望,也没说什么。
“我叫许画,我们见过两次的。”
每说一句话他就会停顿一下,期待佴因把后面的话补充上。
“一次是在新竹巷里,我站在闻哥后面,你应该没留意我。”
这么一提,佴因也有了点印象。
当时他还觉得人家误入歧途,没想到是个真乖巧的。
“还有一次是在鬼屋……”
此话一出,他眯了眯眼,马上联想起小男生的眼睛,揣测道:
“你是那个敲木鱼的NPC?”
许画喜上眉梢,忙用力点了两下头,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被临时拉过去的,因为实在来不及找那么多工作人员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众人都回了座位。
学生会的威力不是吹的。
比蛮力都好用。
过道上独留他们两人,再继续讲就说不过去了。
许画恋恋不舍:“可以加个微信吗?”
佴因刚好有问题需要他解答:“念吧。”
“啊?”许画没反应过来,又在佴因解释之前赶忙把微信号背了出来。
佴因默念了一遍,记了下来。
就听到门外有学生喊:“许画!你在里边干什么呢?别偷懒啊。”
“这就来!”许画头也没转地应了一声,再看了一眼佴因,才跑出去继续巡逻了。
跟生死离别似的。
佴因今天没拿手机,只能回了寝室再加好友。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
夜幕拉开,繁星点缀其上。
今天的事发生得突然,情绪也来得无缘无故。
整一个身心疲惫。
佴因在经过寝室二楼楼梯的拐角时顿住了。
灰暗中,他看了好一会儿向上的阶梯。
做了一个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选择。
他上了三楼。
担心其实也没多担心。
着实是因为闻亦柊这一消失就是一个星期太过于古怪了些,是近来的头一回。
到底是走过一次的路。
佴因轻车熟路地到了302。
还未叩门试探。
像有什么东西猛地从里蹬了下门,“哐哐”声直击耳膜,在岑寂的走廊里分外瘆人。
什么情况。
他想按密码开门,刚碰到按键,尖利凄惨的人声就传了出来,似是求饶,又似是在求救。
一听就不是闻亦柊。
佴因稍微放下了心,转而去敲门。
半晌都没动静。
要不是才听完里面的大动作,他都要以为里面根本没人了。
“谁?”
被加以克制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不令人察觉的危险。
佴因毫不退却,用起了班主任的话:
“你老师。”
里面那人好似低低笑了一声,接着连续咳了数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等略微缓和了些才说:“进来吧。”
佴因迅速低头解了锁,把门往外拉开了一点。
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他一刹那间变了脸色。
第12章 蓝莓
房间静得可怕。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开门的一瞬间争先恐后窜进了呼吸道,空气冰冷到极点,诡异得令人汗毛直立。
佴因下意识屏住呼吸。
头顶的白色小灯顽强地发出丝丝光亮,依稀可见屋内的陈设和地上两人的轮廓。
闻亦柊正背靠在墙边大喘着粗气,右腿直直伸展出去,一手搁在屈起来的左腿膝盖上,神色晦暗不明。
手被暴露在灯光下,手心俨然是血红一片,聚集起来“啪嗒”滴在了地板上,绽放出一朵殷红的花。
耳蜗在这一刻兢兢业业,闻亦柊如贴在他耳边吐气。
除此之外,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同被小孩子丢弃的布偶,歪歪扭扭,仿佛没了生气,身下一滩血水源源不断地流着,又不知源泉在何处。
手里紧紧捏着一把淌着血的水果刀。
破案了。
佴因的心脏像充了电的发动机剧烈地跳动着,血液肆虐乱撞,眼睛都没眨一下。
“看完了?”闻亦柊突然出声,“他还活着,不出意外的话能活过今晚,你可以走了。”
一句完整的话他说得很是艰难,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如在沙漠里行走数月的旅人。
“跟我去医院。”
佴因看不透闻亦柊的想法,见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便发了话。
他上前去扶闻亦柊,被躲开了。
和三四岁小孩闹着不愿意打针的情形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佴因淡漠地收回了手,顺着他的意思转身就要走人。
上赶着招人嫌,他还没这么贱。
闻亦柊急切地咳了两下,叫住了佴因:“我现在这副样子去医院,出来之后又该进局子了。”
佴因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还用伸出去的那只腿踢了踢躺着那人的身子。
真怕那人下一秒就断气了。
“那你就这么等伤口愈合?”
闻亦柊恢复了点力气,把满手血渍擦在墙上:“不,失血过多的死法太蠢了。”
所以——
“过来,给我包扎。”
“你就是这么跟别人求助的?”佴因去阳台取了两块毛巾。
闻亦柊道:“那……求求你了,给我包扎?”
“你还是闭嘴的好。”
莫名成为苦力的佴因听从他的指挥找出了一包拆封过的绷带。
如今这种状况应当也不是第一次了。
佴因拿着绷带,感到有些棘手。
绷带一类的用品他没接触过几次,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个包扎法。
他暂时放下绷带,拍开了闻亦柊捂着腹部的右手,捞起被血浸湿的上衣,用两块毛巾压住伤口:“你手机呢?”
伤不算深,只是血流得多看着严重。
他又怕按得太重了,松了松力道,仰头去看闻亦柊。
为了方便他察看,闻亦柊的左手高抬在半空中。
一滴血就凑巧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滑过了下巴、锁骨,消失不见,留下一道血痕。
冷若冰霜的脸上平白多了蛊惑人心的昳丽。
佴因原本以为闻亦柊左手的血是不小心沾上的,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带的。
虎口和手指关节处两道长长的血口,让人心惊。
闻亦柊盯了他好一会儿。
“手机?兜里。”他没多问。
身上黏糊糊的,全是味儿,闻亦柊补了一句:“等会留下来帮我洗个澡?”
佴因让他自己压着腹部的毛巾,然后再去找了一块布止他手上的血,闻言,冷眼瞧他:
“嫌命长直说。”
就这样子还想洗澡?估计洗着洗着就真凉透了。
他取出闻亦柊的手机,单手去搜包扎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搜索框下方跳出了几条历史搜索记录。
他无意窥探闻亦柊的隐私,奈何第一条何其显眼。
——“如何判断一个男生是不是gay”。
像是有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佴因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闻亦柊怎么会主动搜这个?
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被看出来了。
他是gay没错。
至于他又是怎么发现自己性取向不同的,说来简单。
在初中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但真正确定还是在去年被强制参加的高一聚会。
他在真心话大冒险上栽了一次,本想着蒙混过关,结果被要求和一个女生谈三天恋爱。
罚酒倒不是不行,可女生都爱面子,这事也算是他占了便宜,喝酒不就是明摆着的嫌弃人家。
他只得试着跟那女生撮合了三天,称得上进退有度,最后一天的时候那女生不甘心,抱着他想去亲他,被他躲过去了。
女生再不甘心也不好意思了,随口骂了一句死基佬,却给佴因解了惑。
可闻亦柊才来并没有多久,能从哪些地方察觉到不对?
他一遍遍地在大脑里浏览过往和闻亦柊相处的片段,疯狂地想找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找不到。
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性可想而知的微乎其微,他早就心知肚明了。
这几天不来学校会不会也有他的缘故在里边?
闻亦柊还在看着他,佴因逼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但一而再再而三打错的字还是暴露了他。
好在闻亦柊没留意。
他飞快记下了几个要点,又粗略看了一遍视频,就把手机放了回去。
血也止得差不多了。
佴因用酒精简单消了个毒,因为心里装着事,他没控制力度,下手重了些。
闻亦柊只变了变脸色,吱都没吱一声,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最后凭借着佴因高超的学习能力,两处大伤口都在短时间内被成功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