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餐厅沉重的玻璃大门被一双如竹节般的手拉开缝隙,佴因从中侧身走了进去。
餐厅开着制冷,拂开热气,无孔不入地输入无尽寒意,无微不至地照顾每一寸血肉,无时不刻地吞噬温暖,他甚至没法从身上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他无暇顾及,随着服务人员指引到了一间包厢门前。
到了之后,服务生立刻善解人意地离开。
门没完全关闭,佴因足以看见里面女人紧皱眉头的怒容,说话时的声音已经气到颤抖,极力压制刻薄的质问感,哪里注意得到他的到来。
长长的美甲陷入桌布,充当了发泄工具,留下几道抓痕。
尽管面上如此,女人还是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尊敬:“如果可以的话,邓先生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吗?”
她习惯开免提,电话里那人低沉冷静的声音清晰地进入佴因耳里:“我说是因为我的助理生病了而无法应邀,但您显然不信任我。”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换个说法吧。”
女人放过了皱巴巴的桌布:“什么?”
男人吐字清楚,刻意强调般:
“我的小男朋友生病了,需要我的照顾,抱歉了,齐女士。”
“男朋友?邓先生,请你再说……”清楚一点。
女人脸色蓦地一变,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语气激动,难以接受地打算确认一遍,电话那头却赶在这之前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手机震动一下,页面跳会主页。
佴因面不改色地走到女人身旁接过险些掉落在地的手机。
女人脸色沉了下来:“同性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真会摆架子。”
佴因整理桌布的手一顿,没表现出什么大的异常,可这个微小的停顿动作被女人收进眼底。
手机被放进女人包里,佴因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在心底琢磨着什么。
不得不说,他对通话之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女人被气成这副难看的模样属实难得,和她平时树立的高高在上的形象大相径庭,几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硬生生把所谓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变成家常一般。
女人很快镇定下来,扫了他一眼:“你这副无关紧要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闭了闭眼睛,靠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的为佴因出谋划策:
“以后你报考的专业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改天我再把邓先生约出来谈谈,你以后直接在他手下工作。”
说着她就翻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指着上面精准的日期欲要开口。
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佴因抬眼看着椅子上的人,这次实在没了听下去的耐心,索性打断道:
“凭什么?”
女人早有预料,把本子翻过来扣在桌上,等待佴因下一句反驳,宛如一个溺爱叛逆期孩子的长辈。
佴因弯唇反问着,很是讽刺:
“凭你自以为是的施舍?”
女人受不了这看陌生人一样的视线,从椅子上起身肯定道:“我在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你好!”
“我想要的?”佴因直视眼前那双经过包装的眸子,“我想要的就是你永远也别回来。”
他营造出绝对的薄情故意激怒女人:“就像他们说的一样,让我做个真正的野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有犀利的话语才能引起女人的情绪波动,让其在暴怒后理性思考。
不知是哪个词触碰到了女人的底线,她逃避地想法子堵上佴因的嘴,让那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不再被提起、不再被回忆。
几乎是急切寻找依靠的,她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烟灰缸朝佴因身上扔去,连准头都没找,盲目慌乱。
脸上仍然没表现出与动作之匹配的扭曲程度,做着一件在她算计之后的事情,属于平静地发泄。
沉重烟灰缸向柔软的小腹狠狠击去,深陷入皮肉,似乎连带着内脏都移了位,骨肉都生生的疼。
仿佛骨头缺陷了一部分、被撞击的部位着了火,烧灼得滚烫,刚开始痛意深而不明显,随着时间推移才成了铁锈间摩擦的钝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能引起其报复。
玻璃制的烟灰缸重重掉落在佴因身后,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化为一地玻璃碎片,根本看不出原样。
其中一片不起眼的渣滓正巧割过佴因的手背,白皙中瞬间涌现出零星的血色。
佴因用手轻轻掩住小腹,连摁住都没了力气。
这在他意料之中,所以睫羽都不见丝毫颤抖的幅度,显得安详宽容:
“您下次不用来了。”
女人嘴唇蠕动了两下,又紧紧闭上了,别过头不去看佴因和地上的残渣。
佴因缓缓补充:“我会自己去见那位邓先生。”
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拿过桌上的手提包大步离开,扬起的发丝拂过佴因肩头。
她头也没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室内只剩下刻意调节的呼吸声。
……
“迟哥,你听我说话没啊?”
楚迟视线偏移进他对面房门微敞开的包厢,举起手中的杯子微抿了口里面的汁水,对旁边的人的话充耳未闻。
里面发生了争吵,他完整地观赏完了一出好戏。
最后不知怎么了,女人冲了出来,急匆匆离开了,包厢中只能见一个身姿站不稳般地晃动几下,光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看来好戏结束了。
他索然无味,欲要转移目标。
但在偶然一个低头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佴因?
操,大意了。
他想起刚刚的动静,顿时心中一沉,便随意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起身掠过好友们直奔包厢,完全忽略耳边诧异的问话声。
……
“你没事吧?刚刚那是……”
染着焦急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耳边,佴因意外地抬头去看,发现是楚迟。
他支起身体站直,掩住腹部的手垂落在身侧,以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殊不知刚才一切早让楚迟看了个清楚。
居然在这遇上熟人了,以这种狼狈模样。
楚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怕再次破坏佴因的心情,只能让话戛然而止。
他沉声问:“你受伤了?用不用去医院?”
手上下意识扶住佴因,让人节省力气的消耗。
“没事,不用。”佴因已经恢复了些力气,撤身想去找服务生。
“烟灰缸?”楚迟发现了一地狼藉,结合刚才的画面立刻想通了怎么回事,声音忽地拔高,“跟我去医院看看,没准是胃出血。”
他不再用商量的语气,准备直接把人带走,但佴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抱歉。”佴因后退一步,偏着头拒绝。
楚迟盯着他毫不动容的淡然面孔,无奈至极,软化道:
“那先让我送你回去?我朋友开了车来,怎么都比你自己走回去轻松吧。”
“你也别觉得麻烦,我和我朋友都挺闲的。”
佴因垂首思索半晌。
就在楚迟以为他依然不会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了有些沙哑的一声: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攻就快回来了(搓手)
第27章 无花果
“别撑着,有事就说。”
楚迟侧身给人系上安全带,顺手弯着指尖擦拭去佴因额角冒出的冷汗,叮嘱了一句,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
佴因用手撑着身子,勉强开口:“谢谢。”
腹部上的伤痛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车内萦绕在鼻尖的汽油味,引起他强烈的不适。
楚迟见状,揽住佴因的肩往自己身上带。
佴因猝不及防,半边脸埋进楚迟怀里,一只手虚靠在其胸膛上,又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奇怪,向上攀住了楚迟的肩膀。
楚迟牢牢把他固定住:“这样会好很多,把我当成空气清新剂就好。”
的确,鼻翼间的汽油味明显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干净味道,胸腔中厚重的堆积感被一扫而空。
如同抓住求生索的溺水人,佴因小口呼吸着换气,攀住楚迟的手逐渐使了些力气。
太近了。
佴因微蹙起眉,把手撑在车椅靠背坐起身子:“抱歉。”
他说完就反了个方向,不再面对楚迟。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从车视镜里看了眼两人的互动,直言不讳地打趣道:
“楚迟,你男朋友啊?”
话一出,佴因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不是。”楚迟把笑压了下来,警告般扫了男生一眼,“普通朋友。”
男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行吧。”
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
他笑嘻嘻的:“要不小帅哥考虑考虑?我们迟哥在圈里出了名的活好。”
楚迟心里暗道不好,下意识想去掩佴因的耳朵。
“圈里……?”
第二次接到视线警告的男生有些心虚:“嘶——你不知道啊?”
佴因隐约明白了些什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为了通风换气,后排的一边窗户大敞着,风不断往里灌,即使天气还热,也有阵阵冷意。
特别佴因身上本就没什么温度,他只得抿着唇把手搭在腰间。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行驶的速度缓缓慢了,最后猛地顿了一下,停在小区门口。
“你先上去,我去买药。”楚迟急匆匆下了车,扶住车门边说着,“门牌号多少?”
佴因默默咽下拒绝的话,答道:“2207。”
楚迟得到回复,便直奔附近的药店,背影略显匆忙。
“麻烦了。”佴因收回视线,动作迟钝地下车后朝驾驶座上的男生颔首道。
男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就驱车离开了。
……
客厅的摄像头通着电,但没开。
佴因摩挲着摄像头的金属外壳,眸中晦暗,自言自语着:“良心发现了么……”
摄像头被放回原处,他环视一圈四周,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自嘲般轻哼一声:“挨得还挺值。”
门被敲了两下,应该是楚迟。
动作这么快?
佴因靠在墙上:“门开着。”
话说完,一个人影就从门口窜了出来,失望地歪着头问: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啊?”
来人并非是什么楚迟,佴因微皱起眉,不明所以:
“许画?你怎么——”
说到一半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出去那次,许画途中有问过他的住址,说是能增进双方感情,促进友谊发展。
总之什么杂七杂八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可以说是死缠烂打,他实在招架不住,当时没想太多就说了,谁知真让许画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