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观众是想看他沦为笑柄,是想看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能述说故事。
红墨水,像极了他眼睛流的血。
模糊了视线和认知。
……
一旦习惯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所有事就都理所当然了。
人们时而视他为眼中刺,时而视而不见。
各种戏弄人的招数层出不穷,他们用腻了,想不出新的法子。
现如今的一切都和他想的大相径庭,却理所应当。
人人都知晓他,人人都看不见他。
他自我凌虐地翻阅过往,寻找遗忘的纰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污水浸泡过的阅历卷轴。
他忘不掉。
……
再后来的后来。
有个称自己为医生的人浪费时间治疗他的伤,不收取他的钱,并且说了很多话。
说,可以提供帮助。
好温暖的一个小医生,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子小孩子气,话里的不谙世事和天真藏都藏不住,是与生俱来,也是后天养成。
燥热的天气,攀高的温度,冰凉的体温,一些杂物把他的内心堆积得满满当当。
光很明媚,就像那天一样……嗯……?
是哪一天?他好像找不出十足恰当的比喻,他的文科真是烂透了,所以选理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笑笑,摇头拒绝。
医生觉得他不信任自己,又道了很久关于自己和男朋友的朝夕相处。
说,我们现在可以活得很好,你自然也可以。
不绝对的定义就不要下在别人身上了。
他再次摇头。
他早就看清了。
沦落至此,不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深陷泥潭。
真是个大麻烦,短时间内解决不掉的。
……
就这么高考了。
未来的每一秒仿佛都被引导着经历过了,中规中矩,不会再比现在更糟糕了。
没用的,没关系的。
以后的日子不会是自己想要的。
他做了百分百正确的决定。
以后的日子会是自己想要的。
考场里的学生不约而同奔赴新生,拾级而上,笔尖移动有力,怀揣或高大上或最低层的梦,校园青春绚烂,富有生机。
只有他被困在这里,在炙热的太阳下,春意蔓延,藤蔓攀枝,脚底是承载少年气血的教学楼。
教学楼不高,和乡下院里小坎有得一比,一脚就能跳到实地上,自然没有恐惧感。
恐惧的是,他喘不上气,呼吸不过来,胸口发闷,就算口鼻同时呼吸也是同样的结果,快闷死了,没法完全站立。
等一下。
似乎有声音在喊他。
是学校的老师发现有人缺席高考找来了么,比他想的要快上许多。
仅存的理智反驳了他。
这声音明显只属于一个人,而且肯定属于一个年龄不大的男性。
近了些,他略一分辨。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喊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啧,高考这样重要的日子啊……
注意力不受控制了。
那个男生在喊什么…喊的究竟是什么……
他跟着那个声音开口:“尔……”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止住了,嗓子痛得不行,让他无法说出那异常耳熟的奇怪称呼。
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催促他。
同样的熟悉。
叫他快点结束,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游戏。
他遵循本意,听从了后者。
最后,他想。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想与不想、该与不该。
脖子上的红色,
到底来自哪个伤口?
在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同类下坠时的冽风呼啸声,于是唇角上扬。
真幸运——
被解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章想赛车一把,就是不知道能往哪发……
第43章 枸杞
经久不息的蝉鸣总是无端生出很多燥热,一路走来他却放慢了脚步。
脚刚落到学校前的地板砖上,闻亦柊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眼看去。
果不其然,马路边站着一群着装奇异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牌子。
见他来了,无数双眼睛瞅了过来,那群人立马兴奋的在空中晃了晃灯牌。
定睛一瞧,无非就是高考加油云云。
一群人形形色色,本该混迹职场的男人大叔被拉来撑场子,混着气质并不上流的小伙子,硬生生表现出了宅男见偶像的热情。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有几个五官周正的男生穿着红配绿的旗袍,因为动作幅度大,险些露出腿根,依稀可见粗壮有力的大腿和浓密的体毛。
不用猜,肯定是找不着女的被拉来凑数了。
“闻哥!高考加油!”小棕毛作为代表,小跑过来拍他的肩膀,“考完咱们得好好聚一聚,你再想逃可就没理由了啊!”
旁边一个穿旗袍的人重重咳了两嗓子,故作正经,以一种半吊子播音腔深情配音道: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闻亦柊瞥了他一眼,那人弱弱喊了一句“旗开得胜”便识趣地收声了,退到一边,扭头去给许画加油了。
许画很给力地回以笑容弯腰道谢,相比闻亦柊这边就显得热情多了。
随行的许筠在一边充当家长角色,清点着物品,确认没落下东西后才放心,坐在从保安室顺的椅子上开始四处乱瞧。
她故作老成:“现在的孩子,果真是没干过粗活的,一个比一个白,看得我都羡慕了。”
许筠是个手控,只找准了来来往往的人的手盯。
“诶,闻亦柊手上的疤没了?顺眼多了。”
哪怕没人搭理她,她也自言自语得高兴。
估摸着是嫌闻亦柊不够捧场,大部分人有学有样的朝闻亦柊吼了一句就换主子祝福去了。
“六六大顺!”
“八方来运!”
……
人多,大多还都是初中学历,到了后面,就造成了卡壳的尴尬局面。
“呃……那个,恭喜发财!”
不太正常,但能接受。
“百年好合!”
闻亦柊:?
不少人“吭哧”笑出了声。
他看在都是一片好心不存恶意的份上没放在心上,终于等到最后几个人苦着脸说完,才转了方向走到人群中默默观看的一人身边,无比熟稔的把头埋了进去。
除了许画早已见怪不怪,其余人都诧异地瞧上几眼,但仅仅是瞧瞧,都默契的没发问。
等汲取够了能量,他抬眼就看见了佴因含笑的眼睛,便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不满地咬了佴因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留下一个咬痕:
“想笑就笑,憋着对身体不好。”
崽子养大了,这牙齿可不是一般的尖。
佴因吃痛,顿时又恢复冷然,低声提醒他:“这是在学校,收敛着点。”
闻亦柊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仿佛猜到闻亦柊要说什么,佴因不给他回话的空隙:“其他的考完再说。”
闻亦柊把他拥得更紧,垂眸看着佴因锁骨上至今未消的红点,意味不明,哑声答道:
“好。”
念在一会儿有考试,佴因难得没推开闻亦柊。
恰在这时,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柔和嗓音轻易穿透过噪音:“佴因,亦柊。”
两人齐齐望去。
康巧郦身穿淡色旗袍,不突兀地勾勒出身形,举手抬足间尽显风韵,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接近四十岁的夫人脸上根本找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浅浅笑着:
“加油。”
不止步于高考。
……
“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人生每天都在前进,懊恼的回忆会让你感觉到失落和疲倦,那些诋毁你的击垮你的都是你在前进的阶梯上努力的汗水。”
“旗帜会因你扬帆,大海会为你波涛。”
趁着时间较早,已经逐渐开始老化的广播在开考前向考生发出最后一波激励,倒是十分应景。
两人并不在同一考场,分开时闻亦柊深深望了佴因一眼,似是抚慰。
看得佴因心尖一颤,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说了,无需自己多做言语。
昨夜一场体验不算好的梦境瞬间化成泡沫虚影。
佴因坐在属于自己的高考位置上时,莫名感到如今的一切都格外的不切实际。
却在这一刻,他才有活着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所谓重获新生。
他吐出一口浊气,整理好思绪,放平心态后,便把视线移至窗外的教学楼楼顶。
半晌,他平静地移开目光,让窗外的光线任意照进他眼里,映衬得虹膜极浅。
那个不知用什么词汇去修饰的男生用一帧一帧的画面填充了他的记忆,梦境中的一幕一幕被强势的取而代之。
向日葵在太阳下生长,人类与生俱来的热爱从未停息,他们之间现在唯一存在的——是飞鸟与天空从未有过的距离。
恍若隔世,而又无比真实。
……
开阔的学校大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考场外的还是考场里的都备受煎熬,两天的时间在苦苦等待中流逝。
最后一科的铃声未响,一个光靠长相就足以引人注目的青年提前十分钟出了考场,气质出众,不少家长都被夺去了注意力。
一般来说,高考提前交卷的都分为两种人,要么是有十足的信心,要么就是自暴自弃了,播出去各有各的看点。
不是没有为了被采访特意提前一两分钟出来的,但多数人都不愿意为了接受一次采访放弃一生中这显得弥足珍贵的十分钟。
有个戴着白色遮阳帽的记者找准时机把话筒递了过去,语速飞快,生怕被别人抢了机会似的:
“请问你有信心考上理想的大学吗?觉得单论语数外三科的话这次题的难度怎么样呢?”
佴因先看了一眼校外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又转眼瞥了下空荡荡的门口,语气平和:“总体说不上难,作文挺有新意。”
语文作为万年的第一项考试科目,作文题目早在前一天就被各大营销号公开,一些教授老师都发表了见解,有人欢喜有人忧。
“那你觉得应该从什么角度理解这个题目呢?”
佴因不太有耐心回答得细致,只说:
“圭臬不凡,效尤不俗,没有应该,只有合理。”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记者一名接一名地换。
简直是逮着他一个人的羊毛薅。
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了。
好在其他考生陆陆续续出来了,记者分散了些,采访完的那几名记者心满意足地转移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