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雪白的毛毛虫。
头皮赫然一炸,激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奋力甩着手臂,试图把虫甩出去。
虫子在空中荡了个来回,轻飘飘地摔落到地面上,紧接着翻了个身,一溜烟钻进了某个不知名树叶丛里。
宋意融浑身发毛,恨不得把手搓掉一层皮。
回去的脚步也忍不住加快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才还一片明媚,结果骤然间就乌云压顶,闷雷阵阵,像是要下大雨。
宋意融抬眼看了看,立马把手里的相机塞回包里,凭着记忆往回去的路走。
“啧,”宋意融转过一圈,却回到原地,“我就不信还找不到路了。”
话音刚落,雨滴接二连三的落下来,顷刻间就淋湿了发顶。
第一回 上山便遭遇滑铁卢,宋意融心情真是降到了谷底,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连雨也不挡了。
湿着衣服淋在雨里,气冲冲地继续找路,下了雨的山路又滑又泞,宋意融踩得深一脚浅一脚的,登山鞋里也浸了水,难受得很。
“嘶——”宋意融没留意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泥土松动,脚踝也受力不住狠狠地扭了一下。
他一边膝盖先着地,一声闷响,重重地摔到地上,脸上也被芭茅草割了好几道口子,疼得一阵阵的。
宋意融想要尝试着站起来,但脚踝处刺痛难忍,他压根使不上劲,甚至短短时间内,已经泛起明显的淤青。
勉强挪动自己,宋意融咬牙靠到一棵大树下。
雨还在下,他的眼前只剩模糊的雨幕,睫毛上的水珠颤颤巍巍,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他不动作,不出声,那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又开始像附蛆一样滋生漫延。
手机铃声忽然在耳畔响起,混着嘈杂的雨声,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喂。”宋意融握着手机,嗓子里勉强挤出一个单音。
“你在家吗?”
“不在。”
“哦,”周朗应完声,抓着手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哗啦——
又刮风了,周朗敏锐地听到树叶相碰的声响,以及清晰得过分的雨声。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急切,“你进山了?”
宋意融已经有点困了,“对啊,你有事吗?”他已经不耐地想要挂掉电话。
喉咙口阵阵发紧,那种说不清地感觉揪着他的心脏,他哑着嗓子追补一句:“我现在不想接你电话。”
电话那头静了静,声音更沉几分,但也只是说:“好,我挂了。”
说是要挂,但又没立即挂断,“等会要是打雷,你就别待在树下了,很危险。”周朗压了压声音,提醒道。
宋意融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语气轻飘飘地说:“嗯嗯嗯好。”
电话一挂,周朗戴上斗笠和雨衣径直往外面走。
方文秀手里捏着绣花针,挠了挠发顶,看着他问:“这么大雨,还出去呢?”
“嗯。”周朗话少,但性格一向稳重,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因此方文秀也没有再多问,“早点回。”
进山的路就两条,缓道和陡坡,但陡坡上山的速度更快。
周朗想也没想,脊背一弓,钻进杂草丛生的小路,尖锐的草木划过去,皮肤细细密密地涌起点痛。
但还能忍,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他上山的次数多,对路也更为熟悉。
但雨越来越大,人淋久了肯定受不住,更何况宋意融。
周朗的脑海里又出现宋意融空空荡荡的衣领,瘦得近乎尖削的锁骨。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但周朗知道,自己在生气,还是毫无缘由的。
第8章
你别乱开玩笑
过了不知道多久,宋意融被人用力晃着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捏碎,他皱着眉醒过来,胡乱对着来人道:“干嘛?”
“睁开眼睛,”男人声音冷硬,“宋意融。”
宋意融被雨水浇得头脑发晕,开始说胡话,“谁啊?我又不是,你走开,别抓着我。”
“起来,”周朗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手揽住他的背,“回去了。”
宋意融往相反的方向挣,手在空中挥了几下,重新跌回地上,倔强似的,“不走。”
周朗把雨衣套到宋意融身上,才在他身边蹲下,探手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又很烫,他没办法,只得耐心劝道:“我扶着你走,行不行。”
宋意融头埋进膝盖,沉默了一阵,慢慢抬起头来,眼眶周遭红红的,应该是烧得狠了,“脚疼。”
“哪里?”周朗压低声音。
“脚踝。”宋意融喉咙滚了滚,“崴了。”
“我看看,”周朗轻手轻脚,去挽他的裤腿,很细的一截脚踝,伤处已经泛起青紫,红血丝像要渗出来,沾了不少的泥点。
看起来很狼狈。
周朗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把宋意融的另一只裤腿也卷起来,将他的背包换到自己胸前挂住。
然后身体下蹲,两手穿过宋意融的膝弯,干脆利落,把人背到自己肩膀上。
“把雨衣的帽子扯住了,”周朗嘱咐道,“小心进雨水。”
“嗯。”宋意融把下巴轻轻搭在周朗肩膀上,眼睛无聚焦地注视前方,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朗的发顶正湿漉漉滴水,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斗笠呢?”
周朗背在身后的手碰了碰宋意融,示意道:“我抓在手里,不方便戴。”
宋意融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雨衣把他裹得很紧,风雨都进不去,身体已经慢慢回暖。
周朗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洗衣液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宋意融不怎么排斥,因此放松下来,鼻尖贴着他的衣服。
雨一直在下,周朗背着他,虽说不吃力,但也不轻松,宋意融的侧脸碰到他的耳朵,周朗耳廓冰凉,脸上都是雨水。
“周朗,”宋意融突然开口,声音里掺进雨丝,显得很飘渺,“当好人很吃亏的。”
周朗脚步顿了顿,才说:“没有。”
宋意融不再接话,他抬起手臂,手掌贴在周朗的发顶,短发寸头,发根硬硬一茬,但因为被雨水淋过,没那么扎手。
“帮你遮雨。”
周朗没搭话,步子迈得稳稳当当,侧身避开那些长刺的杂草和灌丛。
手腕碰到的耳朵有些烫,宋意融挪开一边手,用手心盖住那侧耳朵,按了按,道:“好像变烫了。”
周朗背上的肌肉很明显地紧绷起来,“别乱动。”
周朗:“要下坡了。”
宋意融不再乱碰,重新把手覆到周朗头顶,帮他遮片刻的雨。
再次回到租的房子里,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宋意融被轻放到沙发上,周朗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人站直了,带着点难以察觉地轻喘,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宋意融摇头,“没。”
周朗的上衣已经湿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甚至站在那里,裤腿都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水,他腮帮子紧了又紧,下颚线也绷直了,深棕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意融。
想要责问,想要问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不声不响一个人进山,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可最后,气焰还是平息了,他没这个提问的立场,没资格去管别人的生活。
因此,憋了半天,也只吐出干巴巴地一句话,“你好好休息。”说完,周朗拿过搭在椅背上的雨衣,转身出了门。
那扇门闭紧了,宋意融靠在沙发上发了好半天愣,低头一看,手指竟然颤得厉害,他拼命攥紧双手,一下一下地深呼吸。
脑袋里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记忆。
原本不想和任何人有太多的牵扯,这样心里就不会有多余的挂念和歉疚。
但偏偏,每当他想放弃自己时,总有这么一个人,硬生生把他拽回来,让他站到阳光下。
有了上一次感冒发烧的经验,宋意融直接从药箱里把上次剩的感冒药拿出来吃了两粒。
洗完澡,裹上被子,往床上一躺,便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没做梦,但醒来的时候,头感觉被敲了几大闷棍,稀里哗啦地疼,脑袋里火花直冒。
小橘猫趴在他枕头边,见宋意融醒来,凑过来舔了舔他的侧脸。
宋意融随手撸了一把猫,一瘸一拐地下了床。
身上还是有点黏糊,刚刚那个澡洗得艰难,他勉强靠着木凳,才粗粗擦洗一遍。
费力地挪到洗漱台边上,宋意融拧了条毛巾,又擦了一遍脸和脖子。
毛巾挨到脸上的伤,刺得痛了一下,宋意融抬眼去看镜子,脸上有两道鲜红的口子,隐隐有结痂的迹象,但因为刚刚擦脸不注意,现在又渗出了星点的血渍。
单腿站得乏力,宋意融蹦着回到卧室,在床上重新靠着坐下。虽然头还闷痛,但神思已经十分清醒了,昨天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出现。
男人变烫的耳廓,挺拔的肩背,沉闷的语气,都慢慢在宋意融的感官里复苏。
明明是不想和人打交道的,结果来了这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自己的习惯,甚至连某个黯淡的角落都开始松动破冰。
淋了这么多雨。
周朗…
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事。”周朗回房间拿换洗衣物,对着跟上来的方文秀道,“妈,你别担心了。”
“刚刚去哪了,”方文秀问,“回来就弄成这样…是进山里了?”说着说着,她看见周朗裤腿上的湿泥,问道。
“嗯,”周朗不想多说。
知道自家儿子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情,她是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方文秀「唉」了一声,忧道:“朗啊,性格闷点不是坏事,但你看啊,妈妈年纪也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着你娶上媳妇呢。”
周朗垂下眼:“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