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有些自来卷的毛茸茸刘海被抓成挺括有型的样子,阮乔穿着为自己量身而作的战袍走上千人大礼堂。
曾经爱撒娇喜欢让人背的少年,如今成长为自信端逸的青年。
他熟练地和大家打招呼,声音依然是清脆的,但言语间已没有了青涩和慌乱。
如果林晚芝见了一定会捂着脸掉眼泪,她的儿子长大了。
这一年半阮乔其实没有遭遇什么太过磋磨的事,只是语言环境和思维差异让他必须更慢更多元地去思考一些问题。
其间他也有过非常痛苦的时候。
当他发现自己特别信赖的老师,一直帮助学生维权、高举自由平等大旗的老师竟然在比赛中默许财阀儿子的特权时,他很伤心。
但是老师告诉他,他们之所以能使用那么多好资源,其中一半就是来自财阀的捐赠。
水至清则无鱼,他被架在这个位子上,他不得不做一些抉择。
阮乔说老师你如果不喜欢,可以不参与的。
老师笑了,他在这个位置有些事还可斡旋,他走了换成别人更不放心。
阮乔觉得老师说的不像借口,可是他依然觉得难过。
这不是明晃晃地用钱去侵占别人梦想的资格吗?
还有其他很多事情。
他见过被资助的学生绝口不提此事,一边拿钱一边以此为辱。
见过被阻拦的代孕女孩儿声嘶力竭指责他们多管闲事。
见的事情越多,阮乔便越混乱,他希望有一个长辈能为他指一条路。
“徐老师,您能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吗?”
在一次和徐澜聊完国画后,阮乔向他求助。
可一向睿智博思的徐老师却说:“我不能,也没有人可以,因为这个世上很多事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可是徐老师,”阮乔苦恼地说,“我很混乱。”
他的很多固有认知都在被强烈冲击。
“孩子,混乱是成长的开始。”徐澜语重心长说,“你会慢慢理解这些存在的。”
“您是说要我妥协吗?”阮乔问。
徐澜:“不,我说的是和解。”
其实直到现在,站在台上的阮乔依然没有做到和解,他依然有很多义愤填膺,依然有很多不能理解。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慢慢成长。
他逐渐能看到黑与白之间的第三种颜色。
他在不断重塑自己,哪些是不能动摇的骨,哪些是无法至清的水。
他在慢慢探索。
这个磨合的过程很痛,时常他会否定前一天的自己,否定自己总是痛苦的,但他也坚信这是一种成长。
这种探索有时也很茫然,因为它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也许人一生都在不断修正。
但正是这些让阮乔从一个无畏也易折的少年慢慢变成一个柔韧的青年。
这些内心的挣扎和磨砺让他此刻更从容坦然地站在台上,不再怯场。
阮乔的汇报结束,台下掌声热烈。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礼台一共五阶,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更好的未来。
每一天他都在变得更有勇气。
阮乔回到座位听其他同学的汇报,快结束时手机震了下,是喻肆问他什么时候结束,过来带他一起去超市囤货。
阮乔想到那家超市好吃的厚乳可可有点坐不住,往后门瞟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看见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男人的背影线条极好,宽肩窄腰,是阮乔喜欢的黄金比例。
一瞬间洪水般的记忆把他淹没,他甚至记得哪一块肌肉手感最好。
阮乔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只是下一秒男人转身出门,洪水退去。
礼堂太大了,阮乔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到了他手里拿的东西。
那人拄着盲杖,怎么会是秦濯。
阮乔用力闭了下眼,感觉自己有点魔怔。
大会结束,阮乔已经收拾好心情,出门看见喻肆已经靠在摩托旁等他了。
“喻肆!”
阮乔跑过去,熟练地跨上后座,被一阵风带走。
两人买了不少食物,庆祝汇报圆满结束,之后又顺便把房子大扫除一通,累得阮乔摊在床上一口气睡到了快中午。
今天学校没课,阮乔伸个懒腰,支好画板,准备想想最后的结业考核画什么。
手机响起小提琴曲,阮乔拿起来看,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你好。”
没有人说话,阮乔只听到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您好?打错了吗?”
阮乔想再看看手机号码,不小心划回了主界面。
在看见日期的那一瞬,他攥紧了手机。
第43章 秦总也悟了 五年后,新锐画家阮乔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以前阮乔作业太赶时, 或者为一幅画冥思苦想时总会心悸,心跳咚咚咚变快,焦虑得睡不着。
秦濯就会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枕着他的胸口睡。
“不会压得你难受吗?”
“你才几两重, 闭眼。”
秦濯的体温比他高, 心跳和呼吸都更绵长,一下一下听着很安稳。
阮乔总想把自己也调成一个频率, 调着调着就困了。
世上的事说不清, 秦濯是他走过的最危险的峭壁, 也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所在。
阮乔还记得秦濯呼吸的频率,比现在要慢。
电话中的气息有些波动,几次阮乔以为对方要开口,但最后还是归于寂静。
他没有再问对方是谁,只在卧室门的外把手上挂了一只画笔。
这样一个工作中的标志, 喻肆就不会再来叫他。
他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上,铺平画纸,画结业考核。
结业考核是2+2项目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作业,阮乔构思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好的灵感。
伊恩说他心里藏着很大的能量。
他不知道,他只是现在很想画一副画。
听着遥远微沉的声音。
从中午画到晚上。
房间只有笔刷划过纸面的声音,和两个人的呼吸。
后来手机没有电, 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
安静地仿佛一直如此。
阮乔很久没有一口气画这么久,最后一笔落下,关灯睡觉, 他蜷在床上用毛毯裹紧自己。
月光轻柔地落在他发梢,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照来。
第二天, 伊恩收到阮乔提交的作业时, 一侧眉毛高高挑起。
“这么快?不要再修修吗?”
阮乔摇了摇头。
伊恩打开画卷, 呼吸霎时一顿。
阮乔的用色一向清透,同他这个人一般,软软的很温暖。
他的画意也多偏向自由平和,偶尔出现一些天马行空的暗黑小设计让整个画灵气斐然,却又和本体相悖,伊恩一直觉得阮乔的画有点拧巴。
阮乔把徐澜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告诉伊恩,徐老师说他的画自由又不自由,让他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当时伊恩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中闪着些微奇异的光芒,笑说:“你倒是个有趣的小孩儿,不过这个……确实要你自己想清楚。”
他不知道阮乔是否想通了,但眼下这幅画确实十足惊艳。
张力前所未有的强烈。
一只洁白脆弱的小动物身陷荒诞色块,被像丝绸又像触手,像皮革又像浓雾的种种纠缠。
它挣扎惊恐,被夸张的手法描绘至扭曲,却有种诡异的美感,和某种隐秘的诉求……
“你怎么评价这幅画?”伊恩问。
阮乔垂着眼,他只是把自己交给了画笔,画完后便一眼没再看过。
伊恩又问:“它有名字吗?”
名字……阮乔没有想过。
他心底是麻木的,只是眼睛像有另一个人的想法慢慢红了。
他说:“名字是,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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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前。
秦濯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并不是一个头脑发热的人,相反,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推演出结果。
所以当黑暗降临时他并没有受挫,一切都和预期无甚差别。
最初的两个月是秦濯的适应期,他要学会在黑暗中行走,工作,和生活。
这期间他见的人很少,所有会议转为线上语音,大家并未觉得哪里不妥,连秦家父母都不知道他已经失明的事实。
秦濯的学习能力很强,两个月后他已经可以独自使用盲杖出行,这时经常来往的人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竟然瞎了。
“听说是被竞争对手找人用车祸搞的。”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这种事儿吧倒也不少见,就是没想到秦濯能瞎,他可是秦濯啊……”
“真可惜。”
不管是异样的眼光还是被怜悯,这些自以为低声的窃窃私语并没有逃过一个瞎子灵敏的耳力。
以前清狂而强大的男人现在变得沉默而强大。
而真正令秦濯困扰的是,秦绍和蒋曼云知道了他眼盲的事。
迟来三十年的父母爱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派人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照顾秦濯。
说是照顾,当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陌生人的目光下,和被扒光了监视有何差别。
秦濯这时才终于明白阮乔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他不是不知道被跟踪令人讨厌,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认为没有比保护阮乔安全更重要的事。
就像现在秦绍也是这么说的,他一个瞎子,必须要被人跟着保护。
他要是倒了,蒋曼云也生不出新的。
许多亲友都劝秦濯不要意气用事,让谁说也知道一个瞎子多有不便,三十岁了,别计较一些虚头巴脑的隐私什么,没意义。
类似的话秦濯也对阮乔说过。
他觉得有道理,即使现在他也知道这些话有道理。
但他依然愤怒。
因为当他站在这个位置才明白,旁人可以给劝导,却不能剥夺当事人选择的权利。
在知道利弊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应该自主选择想要的生活并承担后果。
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在秦濯强硬的手腕下,跟着他的人终于撤了。
但他想到阮乔当初无助又失望的眼神,小朋友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秦濯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明白,让阮乔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一个人坐在AK的吧台喝酒。
墨镜挡住了眼睛,却让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更尊贵神秘,吸引了不少目光。
“你他妈看哪呢?连个瞎子你也看。”
公子哥不满意身边女伴的走神,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哪个老板,走近看见盲杖才发现,这他妈就是个瞎子,没听说京市厉害人物有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