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忧能接受这个建议才有鬼。
他穿好大衣,从衣架上取下一条围巾,留下一句“楼下等你”就先撤为敬了。
桑照在后边吊着嗓子喊:“我跟你说,绝对帅!钓妹子铁定一钓一个准儿!”
*
后来都快进去嘉年华的场地了,桑照还在一旁叽叽咕咕地叨叨他:“忧啊,你这人也太无趣了。”
他摸着自己身上的魔法袍,对自个儿今天的哈利波特装扮特别满意,可一边自我满意,还不忘继续嘀咕习忧:“你说你是不是单身有瘾?平时你拒绝学院、医院的那些女生也就算了,我当你不喜欢找同行的,今天这多好的机会啊,什么样的女生都有,来了你就试试接触一些呗。你倒好,一来就闷得这么一如既往。”
习忧并不烦这些叨叨,因为实在是听得太多了,要烦他也烦不过来。
大部分时候,他听归听,也会给点反应,至于结果么……
该怎样怎样。
所以最后,通常是叨叨的人自己先烦了。
桑照就是如此,在习忧回了他一句“我觉得SCI更有趣”后,他彻底放弃游说这位闷葫芦师弟了。
入场后,他给习忧留下句“你自便”,就融入人群赶着社交去了。
场地很大,除了有处大的舞池,现场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隔断,每个隔断间都是不同主题的装饰。
大部分人集中在舞池那边,各个主题间也都有人,尤其是热门的主题区,更是人头攒动,配上来往人群不同的装扮,目之所及皆是五光十色。
习忧原本是打算找个冷门的、清静些的主题区待着,往里走了一段,似乎是无意识地,他停在了一处主题区前。
这片区域人很多,尤其是女孩子。
她们穿着花样不一的服装,打扮成喜爱的角色的样子,经过时,或者走进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张贴在隔断墙上的那张巨幅的灰姑娘的画报。
习忧也一样,抬头看着。
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想起有一年三中开学,他因为喊了一个男生“灰姑娘”,然后跟人打了一架。
想起有人跟他比赛写卷子比输了,然后一天三遍的“我是灰姑娘”,断断续续说够了七天。
还想起那年那人的生日,他送出去一个投影灯,那灯一打开投照在地,莹白光线凝成一个抱着蛋糕的简笔灰姑娘。
……
眼前画报上这个戴着金色发冠、穿着湖蓝色蓬蓬裙、脚踩水晶高跟鞋的灰姑娘明明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点儿都不像,但“灰姑娘”这三个字,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杀疯了。
他忽然紧抿了下唇,齿尖在唇上狠狠碾了下,像是想要借此压下去某种痛楚。
但是并没有用。
他决定离开这片区域,刚想转身,身后有人疾跑而过,撞得他往前倾了下。
这一倾,就和挤满了人的公交突然猛地刹停一般,人惯性地朝着一个方向倒。
于是,他撞了前面人,前面人又撞上了更前面的人,更前面的人又撞上了再前面的人……
一句接一句的抱歉,就这样从习忧这里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传到了最前面。
习忧都准备要走了,但因为拥挤的人潮,缓上了那么一步。
就在这缓步的须臾里,他看到了熟悉的脸。
顾仇原本站在极为靠近那张画报的地方,正仰头看着。
他是被撞过去的最后一人,所以皱眉不耐地回了下头。
这一回头,就再没挪开过视线。
两人隔着一片并不长的人海相望。
习忧的目光片刻不眨地钉在顾仇身上。
他穿着女装,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修了下文……
第75章
在对视的后半段时间里, 顾仇开始自我洗脑。
他这一身女里女气的装扮,习忧也许、可能、说不定根本就没认出自己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眸的时候, 目光扫见自己的黑丝网袜, 内心顿时飞过一个字:操。
顾仇十分麻木地想, 他这辈子可能和打赌这玩意儿八字犯冲。
不然怎么就应了翟佑臣满是大坑的赌, 不然怎么就输了被人扣着这么一通捯饬, 不然怎么就来了这儿还遇上了前男友……
等会儿见到翟佑臣, 先把人剐了,后再自刀吧。
反正穿成这样, 还被前男友撞见, 他已经不想活了。
虽是这么想,顾仇还是决定先装个死。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前男友这种生物的情史也不知道添了多少笔, 自己或许早就成了对方记忆里面目模糊的存在。
这种想法冒出头的时候, 顾仇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他很快扫去了所有情绪。
他现在,只想来个地遁, 好逃之大吉。
如此想着,顾仇准备若无其事地开个溜。
人还是很多, 但挤挤就能有路。
他选了条与习忧的直线距离能岔开的路径。
在这个过程中, 顾仇始终垂着眸光,生怕一抬眼,就再次对上那人熟悉的眉眼。
然而他到底是洗了个假脑。
当他破开人群, 走出灰姑娘这片主题区时, 有人把他的路堵绝了。
其实他还能往旁边再劈开一条, 但对方都取向堵截上了, 他再避就显得太刻意了。
顾仇心说算了, 横竖总有这么一天。
他刚要抬眼,就听见头顶忽而落了下来两个字。
那嗓音低低沉沉,像裹着室外冰寒的薄霜。
“顾仇。”
*
这个嘉年华的主办方是翟佑臣的朋友,因为是打了招呼过来的,所以顾仇的活动范围并不止于公共区域。
他带着习忧去了后台的一间休息室。
把习忧带到沙发前,顾仇说了句“你先坐”,看出来他有要转身的迹象,习忧问了句:“你去哪?”
顾仇说:“我去换身衣服。”
习忧说:“可以不用。”
顾仇心颤了一下,稳住心神:“不别扭么?”
习忧的目光自下而上从顾仇身上扫过。
黑色中筒靴,嵌着亮钻的黑丝网袜,黑色短裙……
上身是露腰的吊带内搭,配一件宽松肥大的半袖西装,也都是黑色。
脸上的妆容不浅淡,却也不过分浓妆艳抹。
一切刚好,就连眼尾勾出的那抹细微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腰细腿长,性感得很爽利。
习忧刚想说“不别扭”,顾仇像是看出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丢出一句:“我别扭。”
“……”
然后也不等习忧再说什么,就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了。
没几分钟,顾仇就出来了。
他换了身白色卫衣和水洗牛仔裤,抹去了唇上的口红,拆掉了假发。
习忧看着他一路拨着微乱的头发走过来,然后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又倾身拿起茶几上的纯净水,拧开后仰头喝下去小半瓶。
休息室有来往的人,也有此消彼长的说话声。
他们这一小寸之地却安静得有些异常。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习忧先开了口,他沉沉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仇指尖无意义地拨了拨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国庆刚过那会儿。”
习忧点了下头:“还走么?”
顾仇静默了一会儿才答:“不走了。”
接着又是无话。
过了片刻,顾仇开口道:“听说你现在是医生了。”
“算不上,还在实习。”
顾仇说:“早晚而已。”
习忧没否认,只是忽而添了句:“主修心外。”
“……”
这些信息顾仇其实都知道,但习忧后补充的这句在此时此刻冒出来,多少有几分引人浮想。
仿佛在强调。
因为自己,他学了心外。
空气里霎时多了些勾勾缠缠的东西。
顾仇的心跳倏然变得很快。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硬聊。
“学医挺不容易的,很长一条路要走。”顾仇说,“很累吧?”
这话一说完,顾仇就在心里骂了声“我日”。
老薛来了都不一定说得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好在习忧也正常地接了话:“还行。”
习忧话是接了,但顾仇立马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生平从未有觉得难以自处的时刻,很少会有尴尬这种情绪,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讨厌的人还是亲近的人,他都习惯于以一种“任性”的状态和对方相处。
想说话便说话,想不理人便不理人,想逗弄便逗弄,想“欺压”便“欺压”。
可顾仇并不知道,和多年未见的前男友相处一室……还不是单独地相处一室,竟然会有种从心到身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也不算煎熬,可也绝对算不上轻松。
就在顾仇想着接下来该说个什么话题,或者习忧将会说什么的时候,休息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声拖着调的“仇儿”也随之响起。
翟佑臣走了进来。
“刚在外找你半天了,听人说你回了休息室。回来看看我们大美人。”翟佑臣径直走到顾仇身边坐下,一只手自然而然搭上了顾仇的肩,“怎么把衣服换了?哥挑的不好看吗?明明很衬你啊。”
他这话一说完,才注意到侧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而这位年轻男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搭着顾仇肩膀的那只手上。
翟佑臣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刚反应过来什么,顾仇就把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拍开了。
翟佑臣挑了下眉。
这两人的反应有点太好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