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尚禹一时间哑口无言。
顾仇继续道:“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兔唇的女生,很多人喜欢凑一块儿窃窃私语地对她品头论足,边小声说话,边对她投去异样的眼光。我同桌看着,那会儿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看我们多善良,从不当面讲人坏话。”
习尚禹一下就听明白了顾仇话里的讽刺。
“你就和我当时那个同桌一样,用他人的恶做对比,把自己的冷漠标榜成了善良。”顾仇抬眸,“是不是还时不时因此自我感动一下?”
“……”
像是被完全戳中了心思,习尚禹脸色很是挂不住了。
但从他嚅动的嘴唇,就看得出他还是想为自己据理力争一番。
片刻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像是终于翻找出了什么有力的论点,他说:“从小到大我妈每次带我去逛街买衣服,我都会给我哥挑上一件;我爸送我的汽车模型和乐高什么的,我也从没藏着掖着,都会叫上我哥一起玩;还有!我喜欢吃咖喱鸡翅和京酱肉丝,我哥要是饭点不在,菜量再少再不够吃,我都会给他留份儿。”
顾仇听他急乎乎地讲完,只慢悠悠地跟了一句:“你觉得你做这些,对他很好?”
习尚禹反问:“难道不好吗?”
顾仇不置可否地说:“所以你接受不了他对你的冷淡,你觉得不公平?”
习尚禹再次被问题击中,语气冷然下来:“他在家里是被我爸妈不公平对待了,但他凭什么忽略我的好?我对他从来都客客气气,可他对我永远都冷着一张脸。”他冷哼一声,讽刺道,“反而对一个刚认识的外人献尽殷勤。”
最后一句话习尚禹说得极不甘心,这话约等于连他自己也承认了习忧对顾仇不一样,习忧对顾仇比对自己好。
这和一开始他顶顾仇的那句“反正一定比和你的关系好”是完全相悖的。
所以话刚抛出去,习尚禹又开始给自己找补。
他说:“不过,暂时的好又如何,你们说到底就是塑料之交而已。和我哥玩得不错的你们班那个潘超都知道我们同母异父,可你不知道,说明在我哥眼里,你也就那么回事儿。”
说完,他期冀在顾仇脸上看到类似失望、恼恨的神情,但顾仇让他失望了。
顾仇只是幽淡地扯了下嘴角,说:“我跟你哥关系怎么样,就不劳烦你定义了。”
“咱们说正题,听你刚给我科普了这么一通,我觉着习忧八成不知道你来找他,即便知道,他应该也不大愿意瞧见你。你觉着呢?”
“谁说他……”
“我说的。”顾仇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所以我建议,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在我这儿终结就好,别打扰你哥了。”
习尚禹满腹的不满,但他显然不具备与人撕逼的本事,最终只是说:“我是来找我哥回家住的。”
顾仇“哦”了声:“那容我冒昧问一句,你家房子户型如何?面积多大?”
“……”
这个顶层的单人病房处处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习尚禹一进来,就知道顾仇家庭条件肯定不一般。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两室一厅,八十来平。”
顾仇点点头:“也就是说,回去的话,习忧是跟你挤一个房间咯?”
习尚禹顿了一刹。
这一顿,被顾仇精准捕捉。
“不是住房间?”
习尚禹稳住外露的心虚,说:“住的。”
顾仇睨着习尚禹,眸光带着打量。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探究出了什么信息,凉凉地笑了下:“行,那就当是住吧。”
“不过弟弟,我还是想请问下,”顾仇说,“你们那个破家,一呢,一点儿不温馨;二呢,房子也不大。让习忧回去住,你们,凭什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写到自己想断的那个地方……
但为了保证最基本的一周两更,我还是先更了。
第60章
顾仇问的那句话, 尾音稍稍上扬,拖了会儿调。
习尚禹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他嗓子里一瞬间跟被人堵满了棉花团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着, 顾仇维持着方才那种散漫中带着讥刺的调调, 又添一句:“噢对了, 虽然对你们来说可能不那么重要, 但我还是想客观地提醒一句, 你哥, 并不喜欢吃京酱肉丝哦。”
“……”
习尚禹懵过一瞬后,吸收了好一会儿这句话。
然后他像个落败的小丑一样, 思绪飘忽又灰头土脸地走出了病房。
刚踏出病房的门, 顾仇又叫住了自己。
他停下脚步,听见顾仇在身后说:“弟弟, 我还有一句话。”
“?”
顾仇说:“一个建议。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对他好, 抹杀掉他在那个家遭受的不公平。你这样做, 才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
“……”
习尚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故而没回应, 只边走边琢磨。
因为琢磨得有些入了神,走到电梯间拐角的时候, 他无意间撞上一个人。
他后退一步, 抬头。
是个穿着衬衣、西服的中年男人。
习尚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
那人说“没关系”。
电梯来了。
习尚禹走进电梯,余光看见身旁的中年男人也一同进了电梯。
思维刚被打断过,习尚禹垂眸, 继续琢磨起顾仇刚说的那句话来,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旁边倚壁而站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了, 他说:“我也是来探望606号房的病人的。”
“?”
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习尚禹不由愣了下。
中年男人自报家门:“我是他之前学校的老师,过来探望。”
习尚禹说了句“老师好”,疑惑地说:“刚才好像没看见您。”
男人闻言,像是带了些许遗憾地说:“顾仇这孩子在以前学校闹了点事儿出来,被退学了。他不兴见我,我恰好路过,就顺道看一眼。”
这话多少有些古怪,但习尚禹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中的重点信息吸引走了:“退学?”
“嗯。”
“他是被退学的?”
“是。”
习尚禹下意识想问顾仇被退学的原因,但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多,他想想又把嘴闭上了。
男人大概是看出他所想,笑着说了句:“年少轻狂谁不干点混账事儿呢是吧?”
习尚禹听后,更是好奇,想追问几句,可一来电梯里人多条件不大允许,二来关系不熟问太多显得唐突。
算了。
已经很有收获了。他想。
没一会儿,一楼到了。
习尚禹走出电梯。
那个男人应该是要去往B2的地下停车场,没出来。电梯门阖上前,习尚禹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男人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
“被退学”这个意外信息的获得,让习尚禹顿时丧失了琢磨顾仇所说的那些话的欲望。
他隐隐生出几分暗爽。
一个有着被退学污迹的人,有什么资格评判他呢?
居然还摆出那么一副讥诮散漫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自己说话,还问自己凭什么。
那你凭什么呢?
这么想着,习尚禹心中涌出深深的鄙夷。
他一边往医院外走,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哥说起这件事。
出了医院,他迈上人行道,一辆刚从医院地下停车场驱出的黑色奔驰停在了他一侧的马路牙子边,摁了声喇叭。
习尚禹侧头看过去。
车窗是开着的,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刚才见过的那个男人。
那人笑看着自己,问:“同学你要去哪儿?要不要载你一程?”
怎么说也是陌生人,习尚禹还不至于那么任人唯亲。
他说了声“谢谢”,又摆手说“不用”。
男人没勉强,把手搭在车窗上,并不着急开走的样子。
像是有话要说。
习尚禹巴不得呢,刚才在电梯里,他就满肚子想问的。
但他还没开口,男人先说话了,从神情到口吻,都带着几分歉疚。
男人说:“刚才你们在病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
习尚禹确实有些挂不住脸,和顾仇在病房里的对峙较量,他处处落下风。
男人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于是又适时地说:“小弟弟,我觉得你说的都没错,顾仇这人精明得很,他在用自己的逻辑绑架你,你可别上套了。”
习尚禹思忖片刻,点点头,问他:“您方便告诉我他为什么被退学吗?”
男人挑了下眉,没正面回答他,过了片刻,反问道:“你不是问顾仇,凭什么跟你哥那么好吗?”
“……嗯。”
“我知道为什么。”
习尚禹急道:“为什么?”
男人嘴角带了笑,没直接回答习尚禹。他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人行道不远处从正面走过来的一对情侣身上。
那是一对年轻情侣,大学生模样,女生挽着男生的手,说笑间脑袋抵在男生的肩膀上,笑得身体微微晃动。男生抬手捏了捏女生的脸蛋。
习尚禹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一开始他还十分不解,收回目光,困惑地看了眼车里的男人。
男人还是看着那对情侣,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
这一笑,直接笑得习尚禹身体僵硬、瞳孔皱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你……”
他想说“你开玩笑吧”,男人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怕沾灰似的轻轻拍了拍,给习尚禹留下一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