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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一良人,终此一生 依文 2968 2024-05-26 00:00:00

我看向他,他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样子。可我已有求死之心,什么恩情什么报答,我理都不想理。

月容替我掖好被角,柔声道,“我的房间不会有旁人进来,中午、晚上我会给你送饭,你好好休息,也好好想想。”

他让我好好想想,是要让我想什么?我一闭上眼,脑海中全都是昨夜不堪的画面。我索性一直睁着眼,以往我来过这个房间无数次,却不曾在这张床上躺过。

薄薄的蚕丝被盖在身上,又轻柔又温暖。罗帐上绣着色彩斑斓的海棠花,穿插着金银丝线和珠翠,异常华美绮丽。

我便盯着海棠花看了一整天。

入夜后,月容将晚饭端到桌上,坐在床边瞧了瞧我。

他伸手抚摸我的双眼,“不吃东西倒也罢了,不休息怎么能行?你打算睁眼睁到几时?”

我双眼颤了颤,仍然觉得无话可说。

月容凝视我片刻,起身点了一炉香,再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香气袅袅,闻之舒适安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只记得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又是一日清晨,我撑着床沿起身,身上的痛楚不适似乎缓解许多。

安稳地睡了整夜,养足了精神,我便在房间走动走动。

文房四宝,古书典籍,那些几乎等于是为我准备的东西,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月容与我没有半分干系,却妥帖地照顾了我八年。这样长的时间里,他不仅没让我干过粗活累活,还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虽然他要我以最耻辱卑贱的方式还他恩情,但我的确欠他太多。

正巧他端了盆热水进屋,见我站在书桌边上,眼含笑意地问我,“几时起来的?饿不饿?你先洗脸,我去把早饭端进来。”

反正我的人生已无意义,是死是活都没分别,但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而我又欠他许多,那我便如他所愿罢。

刘老板似乎很喜欢我,再来小倌馆时夜夜都着我伺候。也许是因为我的第一夜给了他,他便看重我多过旁人。

他说那夜他多喝了些酒,又被柔缨撩拨一番无处宣泄,才对我过火了些。

我没什么可说的,只默默听着。

他体谅我的生疏,耐心地指导我许多,还说我长得好看,比女子更清秀动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我面红耳赤地听着,不时发出一些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他也是把我当作宝贝的其中之一,一位中年嫖客。

整整一年,他作为我的熟客,除非我身子不适没法伺候人,不然他一定点我之名。

教会我各种门道,如何能让对方满意,也让自己好过。

他很喜欢把我搂到怀里同我说话,他知道我话不多,允许我安静听着,但不准我睡着。我便不时应一声,让他知道我还醒着。

有时他越说越精神,我几乎是在梦中回应他;有时我应着应着他先睡着了,我便抽身出来,单独枕着枕头睡。被人搂着睡,我总是不习惯。

一年后,他突然就不再来了,我没觉得最后一夜的他与一年来的多少个夜晚有何不同,但他就是未再出现过。

他本就没必要同我交代什么,我也不去打听。进了小倌馆,点了我的名,他便是我的恩客。出了小倌馆,他与我之间就什么都没有。

有一日中午和月容一同吃饭的时候,他不经意地说起,“听说那位做香料生意的刘老板搬家了,馆里这就少了位常客。”

我面不改色地夹了一块鱼香茄子,其实我口味清淡,常觉得鱼香茄子太咸便不大爱吃。那是月容爱吃的菜,他说胃口不好吃鱼香茄子能下饭。

月容自顾自地道,“刘老板做生意挺有能耐的,前几日给小儿子办了满月酒之后,便举家迁往中原,想必是有更大的生意要做。”

中原地带,香料往往供不应求。去了那边,香料的确更有市场。

喜得贵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本就没我什么事。待他妻子出了月子,就更不需要我了。

我咽下口中食物,“近来找我的新客不少,走了一个刘老板,也没什么。”

月容夹走我搁在碗中迟迟未入口的鱼香茄子,放进自己碗中,“是,走了就走了,我再不提他了。”

但我忘了,月容是个谎话张口就来之人。

刘老板的确新得了个儿子,办了满月酒也搬了家。但听说酒宴是在家里办的,也没怎么铺陈布置,席间的饭菜大多寻常普通,连酒水都未备足。登门道贺的亲朋好友们送了礼,囫囵地咽了几口饭,浅饮了半碗酒,便都败兴而归了。

至于刘老板搬家去了哪里,似乎无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我从柔缨口中听到这些,也只当没听到过。

这一年来,我陆陆续续接待过不少客人。刘老板不过是占了我的第一夜,找我次数最多的那个。

这没什么,离约定之期还有七年,我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位老板,新的替换旧的,新的变作旧的再被替换掉,都是极寻常之事。

自我接客以来,月容似乎待我更好了,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颗摇钱树。

我几乎从未提过要求,对人对事都没什么意见,但月容一般不会让我接待太难伺候的客人。

偏好我这类的,也有一些十足的衣冠禽兽,有些难以言说的癖好。

此种客人我往往服侍过几夜就再未见过了,听说是月容下了禁令,不再做他们生意。

在小倌馆里过了八年安生日子,又过了五年非人的日子,命运竟让我遇见了江妤。

江妤明明是个放不开的姑娘家,却偏要装出一副放荡不自爱的样子。

但我又何尝不是装模作样的呢?明明同阿曲一样,没有在上的经验,却说什么“不妨一试”。

我给江妤倒的酒,几乎都落入自己腹中。玩闹到半夜,也不过脱了件外衣,连最基本的亲吻都没有。

而后她就被带走了,原来她是堂堂城主夫人。也许我该庆幸,没同她有过分的亲密之举,否则城主大人必不会放过我。

原以为同她的缘分如昙花一现般到此为止了,不成想第二天被告知,她替我赎身了。

月容来我房中,替我收拾衣物,“没想到你下一任归处是城主府。”

我又何曾想过?

“你为何会同意?”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还有三年才结束不是么?

月容展开包袱,将我的衣服一件件放在上面,说话语气极其自然,“城主夫人的面子,我怎能不给?”

我站在一旁看他,仿佛要走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昨夜明明已经有客人点了我的名字,为何你突然让我去招待姑娘家?”

我蓦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故意如此安排的?”

月容盈盈一笑道,“说什么呢,我哪儿有这等荣幸认识城主夫人呀。若我知道城主夫人大驾光临,早便匍匐在地求她别来了。”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他将包袱打个结,便算收拾好了,“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迎着我的目光解释,“昨夜夫人一说她喜欢身量高瘦,斯文俊秀之类,我立刻就想到了你。夫人出手阔绰,而我向来看重钱财,并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自然让你去招待夫人了。”

他将包袱递给我,眼里只有笑意,我从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接过包袱,“可是离约定之期还有三年。”

月容忍俊不禁,“城主夫人已给了我足够多的银两,饶是你再接三年的客,也未必能帮我挣到这么多钱。”

我淡然道,“我明白了。”

月容相送我到小倌馆外,不知怎的,我有种被赶走的感觉。我还来不及同任何人道别,阿曲阿音都连衣物还没收拾好,我甚至没能去月容房中看一眼,就跟着他匆匆走出了小倌馆。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弯弯的眉眼上,月容的笑脸极难得的与以往有一丝不同,但区别在哪儿,我却说不出来。

“十三年前你就让我放你走,我不肯,还骗了你,将你困在小倌馆里。这么多年你心里积攒了多少怨恨,我不用想也知道。如今我是为了钱才提前放你走,也算不上有功德。五年来你受了多少折磨,来日都会报在我身上。你从没做错过什么,该入地狱的人是我,当然我后半生本就会一直活在地狱里。你离开以后我不会再提起你,走了就走了,都是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值得记忆。”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我仿佛看到他眼中闪过一点泪光,但他已转身走进小倌馆。

十几年来我同他说话往往只有只言片语,可到了最后分别这一刻,他竟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已不能再踏足小倌馆,就此离去。如他所言,都是些不堪的回忆,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我越走越远,不再回头。

作者感言

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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