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鸢忙不迭地改口道,“城主大人英明神武、海纳百川,自不会跟奴婢一般见识。管他齐先生还是司徒公子,有哪个能同大人相比。就如萤火之光岂可同皓月争辉?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奴婢方才所言皆是无知少女愚不可及的看法,不值当听的!”
她常年跟在江妤身边,而江妤生性厌恶溜须拍马,她便鲜有阿谀奉承的机会。能一股脑儿地说出这些,她蓦然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人才。
就连成谨也深感佩服。
唐宣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无知少女?”
脑袋几乎贴到地上,晓鸢恨不能拿针线来缝上自己的嘴,“不是不是,夫人自然不是无知少女,无知的只有奴婢…奴婢口不择言,出言不逊,求城主大人责罚!”
成谨心急火燎地替她求情道,“晓鸢失言,理应受罚。但求大人念在她是初犯,又是夫人贴身丫鬟的份上,从轻发落。”
唐宣凝目道,“我几时说要罚她?”
他此刻的心思,可不在这上头。
第36章 决裂
冬日里寒风刺骨的夜,江妤应约来到暖风阁,唐宣派人接了她来,却神神秘秘地不肯露面。
阁楼中饮茶听曲的人不少,台上琵琶古筝合奏,台下暖炉热茶供应,在座客人无不感到宾至如归。
“妤儿。”
江妤循声望去,那人自门外而来,伴随着一阵风雪飘飘洒洒。
唐宣缓缓走近,衣袂飘飘,绝世无双。就像是戏本子里的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气质如兰,非富贵之家,却风流无暇。
江妤眼都直了,勉为其难地相认,“夫君?”
唐宣见状,心道改头换面果真有用,微微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江妤一时情迷,竟就踮起脚来,在他唇上一吻,呢喃着道,“我还以为你在等我,不想是我先到了。”
唐宣温声道,“我的确在等你,只是不在这里。”
江妤笑道,“你说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这般旁若无人地亲昵是不是不太好?”
唐宣道,“没什么不好。”
江妤脸上微微发热,“可是你穿得这样,但凡女子见了都会移不开眼的。”
唐宣笑道,“可我眼中只有你。”
江妤整个痴了,原来茶香清曲也能销魂醉魄。
是夜,二人留宿于暖风阁,至次日,依然柔情缱绻,难舍难分。
晓鸢和成瑾都是知情人,后者向来守口如瓶,前者就未必了。
近来江妤对唐宣的眷恋程度达到了历史新高,晓鸢不免有些得意,自诩为功臣,在江妤面前便更是放纵,不经意间竟说出了“丈八高的灯台,照远不照近”的话。
江妤不明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晓鸢道,“大人的样貌又没变过,可夫人从前并未觉得大人多么英俊潇洒。只因大人换了身装扮,变作夫人至为倾心的模样,夫人才意识到大人就是您从前一直期待的良人。”
江妤愣了愣,“照你这么说,我岂非是以貌取人之人?”
晓鸢撇嘴道,“夫人本就容易被外貌迷惑。”
江妤薄怒道,“胡说,我几时有过?”
晓鸢咕哝道,“先前的司徒公子,后来的齐先生,如今的大人,不都是铁铮铮的例子。”
江妤心底一虚,勉强否认道,“此绝非事实,司徒公子和齐先生确实有长得好看的共同点,但也不足以惑我心智。”
晓鸢有理有据道,“那如今夫人时时刻刻记挂着城主大人,不是因为蓦然发觉大人和您的梦中情人如出一辙吗?”
江妤仍是矢口否认,更不耐烦道,“你再要胡说,我便派你去许夫人那儿伺候两天,得了教训再回来。”
晓鸢吓得面色一白,委屈道,“奴可是大功臣,夫人不赏也就罢了,竟还要罚,奴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哟。”
江妤蹙眉,抓住关键点道,“大功臣?”
晓鸢把那日同唐宣的对答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再忿忿不平道,“不然大人怎会突发奇想穿扮成那样?夫人也不细想想,若不是多亏了我…”
江妤这才醒悟过来,想到近日的小女儿之态,竟不觉脸红,再想到唐宣为了得她欢心,竟使出了美人计,便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晓鸢见她一会儿要笑,一会儿想哭的神情,不免暗悔道,自己真是多嘴,夫人一向嘴硬心软,又不会真的派她去熊府。夫人过得称心如意便好,她个人的喜怒哀乐有什么要紧。
夫人可千万别多想,别动摇了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啊…
晓鸢忧心匆匆地等到入夜,成瑾跟着唐宣回了府,便赶忙偷摸着将此事告知成谨。
成谨虽也责怪她多嘴,却只敢在心里责怪,面上还要温声安慰道,“没啥大不了的,说就说了,大人待夫人之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不知夫人怎么想,但想必夫人会理解的。”
晓鸢低声道,“希望罢。”
江妤一改儿女情态,恢复成本来模样,唐宣受用了几日,见她如此,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檀香缭绕的书房中,江妤专注于刺绣,唐宣则握了本闲书随意翻看。
到了打更时分,阵阵困意袭来,江妤疲惫地放下手中针线,向唐宣道,“我累了,先去睡了。”
前两日她明明说的是“夫君,与我一道歇息罢。”
今日这样说,是不想和他一起的意思?唐宣回想昨夜,江妤柔情似水,百般顺从,而今怎会突然转变态度,难道是他表现得不够好?
看着江妤独自离去的身影,似有几分落寞,或许他今夜当尽力弥补,以挽回佳人芳心。
于是,在江妤洗漱更衣毕,还未钻进被窝里时,唐宣便推门进屋,缓步至她跟前。
江妤见他神色迷离,目光灼灼,心知他动了情,虽不知因何而起,仍是窝进了他怀里。
唐宣搂了她一会儿便俯身吻住了她,接着宽衣解带,共赴巫山。
夜半还未睡着,唐宣正好有事同她商量,“年后是我爹娘的忌辰,二老葬在衔月山山脚下,以往我都是独自一人在元宵节后动身,在衔月山山下住一段时日,尽尽孝心。自明年起便不同了,有你陪我同行。”
江妤声音低柔,“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那个时候,唐宣和江妤都还不知道真心实意说的话,也会成空。
案上红灯忽灭,窗外皓月犹自熠熠生辉。
江妤生平头一回不在箬城过年,只觉良城比之更为繁华兴盛,唐府比起江府,也更锦绣精巧。可爹娘不在,也不能同江随一道取乐,远离了自小长大的地方,心中总是落寞。
晓鸢端了碗桂圆红枣汤过来,见她闭目养神,以为她睡着了,便把汤碗搁在案几上。
然江妤听见声响,便睁开了眼,望向晓鸢道,“怎么来了不作声?”
晓鸢道,“怕扰了夫人养神。”
江妤怅然一笑,“也就只有你还陪着我了。”
晓鸢听着这话古怪,似乎不大吉利,顿感吃惊,忙道,“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唐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都陪着夫人呢,且不说他们,也还有大人一辈子守着夫人呢。”
江妤的神情无限哀愁,“我只是感念许久未见爹娘和哥哥了,江家上下,我如今能见着的,不就只有你么。”
晓鸢怔了怔,方知她是因思乡之情而有所感怀,温声宽慰道,“夫人别太伤感了,自古女子出嫁,万幸不过嫁得一如意郎君。如今夫人正合了天意,与大人乃是天作之合,命定情缘。先前许多磕磕绊绊都走过来了,之余远离父母亲人的遗憾是人皆无可避免,唯有释怀才好。”
江妤笑叹道,“你是想说我应当知足罢?相比于大多数女子,我已是身在福中,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晓鸢低了低头,岔开话题道,“夫人,这桂圆红枣汤正是温热的时候,您多少喝点儿。”
除夕夜比江妤想象得更为热闹,却又不比她以为得那般伤悲。
唐宣请了熊敬贤和苏昼来府上,熊府和苏府的几位夫人跟着一块来了。
加上小苏清,一桌刚好十人,合了个十全十美之意。
那酒席铺陈得与花锦相似,佳肴美酒,无不珍奇;笙簧盈耳,别有幽情。
众人言笑晏晏,尽得其欢。
颐园里,齐文雨自斟自饮,却叹无有可念可想之人。江妤邀请过他同聚,他婉言谢绝了。上不得台面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即便江妤不在意,他也不该恬着脸赴宴。
别家传来笙箫鼓乐之声,举杯同庆的画面可想而知,齐文雨虽未觉着多么羡慕,却不禁遐想弥思。
江妤命人给他送来好酒好菜,像是怕他吃不饱似的,摆了满满一桌。齐文雨已经推拒了添喜添庆的红纸花灯,不好再让人撤去大半菜品。
故而他虽用不上,仍是对着满桌的菜,孤身迎新年。
正厅里歌声鼎沸,众人皆醉,唯有小苏清滴酒未沾,在暖和的厅堂中东奔西闹,竟折腾出一身汗来。
许佩珩慈性大发,围着他打转,“瞧把我们小苏清给热的,来,姑母给你擦擦汗。”
沈瑶似嗔似笑,“他原是个喜静的孩子,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闹腾得没完。”
许佩珩搂着小苏清道,“今夜正是全年里头最该玩闹的时候,想是平日里闷着了,今夜抓紧机会,尽情发泄出来。”
沈瑶与她言谈起来,一旁的沈韵仍是呆呆地不大说话,轮到她说吉利话时也是含羞带怯,微低着头,声音细细的。
至于许佩珩身旁坐着的郑燕和蒋南允,表现得还算乖巧,偶有先声夺人的念头,也被许佩珩压了过去。
唐宣,熊敬贤,苏昼三人,人前人后都以唐城主,熊老板,苏丹青互称,可此时看来,三人竟是比亲兄弟还亲。
江妤未见得喝了多少酒,事实上有唐宣看顾着,她也没法喝太多。可她却醉得厉害,整晚痴痴地笑,不时说几句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