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祝行路与龙子穆，没一个怜香惜玉的。
祝行路顾念着情分没有动手，龙子穆可就不一样了，在他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便顿感不妙，这会儿几乎笃定了男人们已经出事了，他一把把秋扇推开，随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原本还好好的男人们此刻倒了一地，脸色乌青，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他们死前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有的甚至连舌头都咬断了，满口都是鲜血。
秋扇看到这副场景再也忍受不住大哭起来，眼泪一颗一颗的滚下来，好不凄惨。
然而祝行路与龙子穆只是冷冷的看着，等着她哭完。
不知道哭了多久，秋扇终于平复了情绪，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他们怎么死的？”祝行路忽的问道。
没等秋扇回答，龙子穆便抢先一步接过话来：“他们是中毒死的，你在早饭里下了毒。”
说完，龙子穆的眼神直直的看向了秋扇。
秋扇苍白着脸，半响，才道：“是，是我下的毒，我自小吃药，也懂得几分药理，调配出毒药毒死他们，不难。”
“你方才说，”祝行路叹了口气，“寨主大婚，死人晦气。”
“死人是晦气，”秋扇冷冷的笑了一声，“若是让他们逃了出去，把官兵招来，耽误了寨主大婚，更晦气。”
听到秋扇说的话，龙子穆深吸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杀人是死罪？”
“知道啊。”秋扇倒是笑的很无所谓。
“那你还敢下毒行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死在这里的男人们与龙子穆他们并不熟，然而再怎么样看着昨日里刚刚交谈过的人死在眼前，多少都会有些兔死狐悲。
“王法？”秋扇眼里擒着泪，但她却在笑，“世外寨里不讲王法，要是讲王法，世外寨也不是世外寨了。”
龙子穆心中虽愤怒，却不知如何反驳秋扇，在让刚到世外寨之时，穗子就跟他讲了世外寨不讲王法，他并不认同，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否认，毕竟穗子所说之事过于惨痛。
但这不代表着龙子穆认为秋扇的做法是对的，他笑的比秋扇还冷，道：“世外寨不遵王法，那也有世外寨的规矩，你猜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寨主与穗子她们，她们管还是不管？”
没想到秋扇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道：“你知道吗？在这个寨子里，我是唯一一个手上没沾过血的人。”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主人与穗子姐做的，”秋扇的目光避开了门内的尸体，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主人是寨子里的守护神，她手上沾了不少妄图侵害寨子的人的血，有时主人顾不上，穗子姐也会去做这些事，旁的人也会跟着搭把手，除了我。”
“能来世外寨的人身上大多数是背了人命的，主人不用多说，穗子姐当初一把火烧了她的村庄，其他人也都是被命运赶着去杀人，只有我想杀人，却未能杀掉那些辱我的人。”
“寨子里那些走投无路进来的，身上没有人命的，主人也会把一些危害寨子的人带过来，让他们亲手杀掉，这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过这样的事情依然是除了我。”
“主人说其他人多少有些活该，只有我太可怜，是生来就不公平，希望我干干净净的，若是有朝一日病好了，就下山去，不在寨子里，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我不想出寨子，也不想给主人跟穗子姐添麻烦，刚好最近大家都忙，没人顾得上这群该死的男人，我的机会就来了。”
“如今我跟大家是一样的人了，他们不会怪我的，不会的。”
秋扇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就算祝行路跟龙子穆没有接话，她也自顾自的说了很久。
“好了，”秋扇说完拿手背把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既然会选择做这件事，就没想过要瞒，你们要说便去说，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秋扇提着食盒，扭身便走了。
龙子穆伸手想拦，却被祝行路拉住了胳膊，他本就是一肚子不平与火气，对着拦着他的祝行路发起火来：“杀人犯你不拦，你拦我做什么！？”
祝行路好脾气的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龙子穆的肩膀，道：“你拦住她有什么用？是能押她去送官，还是能替天行道？”
道理龙子穆都懂，只是看向屋内那群死不瞑目的男人，他就觉得火气上涌，他们想逃离世外寨也没什么错，凭什么要死！
可他好像又不能做些什么，在世外寨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顾得上自保，哪里能去保别人？
就在祝行路跟龙子穆两个人沉默着看着屋里的死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两位小哥也在这儿呢？”来人正是刚刚喊龙子穆跟祝行路去帮忙挂牌匾的梳着少女发髻的中年女人曹寡妇，她来的有些匆忙，为了干活方便撸起的袖子都为来得及放下。
看到她龙子穆下意识的挡在了门前，不想让她看到门内尸首的惨状。、
然而祝行路却不着痕迹的拉开了龙子穆，让她把屋内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
原以为女人会害怕的尖叫，没想到女人只是叹了口气，走进了屋内，蹲在地上，用手合上了男人们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边合边絮絮叨叨道：“人一辈子都不容易，咱们谁也别怪谁，都是为了生活，闭上眼睛安心下去吧，逢年过节我们也会给你烧些纸钱，你们省着点儿花，我们烧的人多，估计你们也拿不到多少，我们这辈子命苦，你们这辈子也命苦，不过你们早一步节约脱离，下辈子记得托生个好人家，别在来这普通人间受苦……”
龙子穆皱着眉头看着曹寡妇，等她合完男人们的眼睛，开始动手整理男人们因为痛苦挣扎而变得凌乱的衣服时，龙子穆才开口问道：“你不害怕？”
“不过是死人，有什么害怕的？”曹寡妇无所谓的笑笑，“当年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是我亲手埋的，经历过一次，就什么也不怕了。”
就在曹寡妇话音刚落，门外有来了两个女人，她们推着一辆木头板车，走到了门前，进门与曹寡妇一起把男人搬到车上。
龙子穆看着曹寡妇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祝行路拦了下来，只见祝行路撸起了袖子，拍了拍祝行路的肩膀，道：“搭把手吧。”
龙子穆又沉默了，看着两个女人艰难的搬起一个大男人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帮忙把男人们搬上了板车。
埋男人的地方离世外寨中居住着的那些混混男人们不远，混混们似乎见惯了这样的事情，看着女人们推着板车过来，一个个的自觉回了屋子，关起了门窗。
也是，就算胆子再大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们总归是害怕的，毕竟如果他们得罪了这些女人，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祝行路跟龙子穆帮着女人们把男人们的尸体送到了地方，女人们却要赶他们走。
龙子穆自然不同意，他只是想搭把手，女人们却拒绝，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见状，曹寡妇把祝行路拉到了一边，道：“小哥，跟你一块儿的那个小哥性子太直，你且带着他离开吧，我怕他一会儿看着难受。”
看着女人们进了旁边的柴房，祝行路多少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便点了点头，道：“好。”
第29章 世外寨（十六）
说罢，祝行路看向了抱着胳膊站在女人们面前，冷着脸不允许丝毫退让的龙子穆，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了龙子穆的胳膊。
龙子穆不解的看向他，而祝行路则是道：“子穆，给我个面子，且走吧。”
世外寨里不通外界，龙子穆除了祝行路之外没有人能够去信任，即便他现在不理解祝行路为什么不站在他这边，但他还是选择了根祝行路一起离开。
经历了这样的事，两个人都不再有心情闲逛，一齐朝他们所住的地方走去。
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龙子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是有所感似的回了头，入眼的是远处的火光。
龙子穆愣在了原地，他看着火光逐渐变得微弱之后才对着祝行路开了口：“那些男人……被烧成灰了，对吗？”
“嗯。”祝行路点了点头，此刻他们站在世外寨的大路之上，路过的人不住的看向他们两个，龙子穆站了多久，祝行路便陪着他站了多久。
“我知道凶手是谁，”龙子穆握紧了拳头，“甚至我自己都成了毁尸灭迹的帮凶，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对吗？”
“对，也不对。”祝行路伸出手掰开龙子穆的手，抚了抚他掌心深深的指甲印，道，“现在，不能做；之后，可以做。”
“现在不能做我明白，之后可以做，我不明白，到了之后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龙子穆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们快要出去了，”祝行路笑笑，“出去之后能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那不能做。”
“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龙子穆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做就什么都晚了！”
看着龙子穆有些愠怒的表情，祝行路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说：“子穆，你到底是因为晚了，还是因为看她们可怜？”
祝行路话里的她们自然指的是世外寨的女人们，他的意思也很简单，纤尘大婚之后他们便可以离开世外寨，等他们出去之后，便到官府告官，带着官兵，将世外寨的一众杀人犯捉拿归案。
龙子穆再一次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一幅无法反驳却又任性妄为的样子道：“总之，我们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那么做？”祝行路的笑意更盛了，“她们可是恶胆包天的杀人犯，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人命。”
“可那些死了的人也不无辜！”
“是吗？今天死的男人们不无辜吗？”
“祝兄！”龙子穆喘着 粗气，“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祝行路收敛了笑容，“但重要的不是我会不会做，而是你怎么做。”
龙子穆又愣住了，虽然与祝行路认识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但他笃定的认为，依照祝行路的性格，离开世外寨后他会表现的像从没来过世外寨一样，他不会揭发这里，他只会沉默着离开，因为他是一个在俗世中看戏的人。
然而扪心自问，他龙子穆做得到如此吗？
他龙子穆不像祝行路，他心里盛着太多事，肩上扛着太多人，他得去管这些事情。
可是世外寨的人不可怜吗？可怜。
正是因为可怜才有了世外寨。
但那些因世外寨枉死的人就不可怜了吗？可怜。
所以不能有世外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