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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月 猫两只 3760 2024-05-24 00:00:00

徐君逸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抬眸扫了一眼周遭的章府侍从,打断道:“章大人不懂尊卑上下,你们也不懂吗?”

徐相名声响亮,这些人不过普通护院,惧怕他的威势,只一眼就吓得四散。

章元之在徐君逸面前像个小孩一般,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他携了我的手离开,不甘心地问道:“琼华,你当真愿意自甘堕落吗?”

我本不愿与章元之多做纠缠,听了这话,停住脚步,看向痛心疾首的章元之,认真地说道:“徐相比你强千倍百倍,我与他两厢情愿,从来没有玷污堕落一说。”

回到马车上,我摸出藏在缝隙里的冬酿酒,小口啜饮着,“什么强迫不强迫,干嘛戏弄表哥。”

他沉默半晌,道:“那样说章元之会更生气。”

我一时语塞,放下酒瓶,拿头去撞他的下巴。

“狸奴怎得不害羞,在外人面前主动与我亲近。”他按下我的头,将我搂在怀里。

我靠在他怀里,小声道:“小妍不喜旁人诋毁徐相。”

徐君逸低语道,“我不如小妍想得这般好,我也有私心、会嫉妒。”

回到别苑时已近寅时,桂嬷嬷不忍心唤我早起,一觉睡到了午时,清醒时,七哥已在门帘外等我。

“你昨晚去哪里了?”

见我趴在床上不动,七哥言辞缓和了一些,掀开红玛瑙珠帘,将死鱼一般的我从床上扒拉起来,“孤从宫里带了你喜爱的八珍羹,桂嬷嬷在灶上温着,小妍起来用一些,再跟孤去一个地方。”

我看得出,他是为了昨日的一巴掌道歉,简单用过午膳,换上宦官的服饰,跟着七哥离开别苑。

晋朝四品及以上官员犯事,未定罪前暂时羁押在督察院监,除不能擅自离开外,一应衣食住行有专人侍奉。

七哥带我来这里,见了北直隶布政使吴起昌。他穿着正二品文官的大红色锦鸡绯袍,向七哥下跪行礼。我记得此人,他曾万般推诿,不愿为蓟镇作战的军队筹措粮饷。

“吴大人请起,孤此次前来,是想了解延误军粮一案。”

与戏台上脸谱化的奸臣不同,无论是死在徐君逸刀下的唐文涛还是眼前这位布政使,都生得一副好相貌,这位吴大人言谈间还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之态,面对太子不卑不亢。

“禀殿下,一个月前,徐君逸派一队人马来府衙,张口便要六十车粮草。今年冬天不好过,百姓们还饿着肚子,哪有余粮去填蓟镇的窟窿,”他缓了缓,面带隐忍之色,“未能从臣这里得手,徐君逸直接找到万宗良总督,硬生生抢走了三十车粮草,北直隶如今饿殍遍野啊。”

“这么说,徐君逸的蓟镇大捷,是用饿死的百姓换来,”七哥用食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沉声道,“吴大人接着说,天塌下来,有孤来顶着。”

“太子贤明,是我大晋朝之幸,”吴起唱磕了几个响头,继续说道“与运粮草的军队一同前来的,还有东厂太监,自称奉了徐相的命令,为补齐耽误的半月军饷,要将臣抄家查办,槛送长安,家中百余口人全部下狱,臣的孙子刚满周岁,被活活冻死在了路上。”说道激动处,他伏地痛哭,涕泗横流。

“吴大人,你被抄没的家产用作了半月军饷?”我插言道。

吴其昌谨慎地看了我一样,又望向七哥,像是疑惑为何太子身边的太监如此不懂规矩。

七哥一抬手,“颜公公是东宫掌事太监,他的话即是孤的话。”

吴其昌从地上站起来,强打精神回话:“自然如此,就连来长安后的上下打点,也全劳章太傅费心。”

“据我所知,徐君逸麾下五千精锐并数万蓟镇边军,一日行军耗费白银四千两,吴大人好身家,竟能支撑大军半月有余,”见他神情有变,我无视七哥的眼神,接着问道,“布政使一年俸禄七百三十二石,折合白银不足一千两,吴大人是怎样攒下的七八万两家财?”

吴起昌神色复杂,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七哥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够了,吴大人若是被冤枉的,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在督察院监羁押的官员维持品级不变,每人一个专属小院,方才匆匆一见,房中家具齐全,床上叠着绸缎做的被褥,书桌上摆着湖州产的笔墨。据那位吴大人所述,徐君逸本想将他提到诏狱,是外祖章籍横插一脚带来这里。

长安城雪飘如絮,七哥挥退身旁护卫,与我站在院中的青松下,“徐君逸为了一场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说来奇怪,七哥与我同岁,总显得年长许多,我与他本是同一棵树上的枝芽,却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生长。

“我只看到了以党派之争克扣军粮的巨贪。”

“小妍,”七哥长叹一口气,“孤本不想同你讲朝堂上的事,水至清则无鱼,几百两俸禄是不够二品大员的开销。”

“所以就放手任由他们贪吗,”我不懂,七哥身为太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放在太祖朝,这样的官员早被砍下了脑袋。”

七哥揉着眉头,面色无奈,“人际往来,应酬交际,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世风如此,官场如此,孤能奈何。吴起昌统管北直隶财政,每年按时上缴税银,不过贪了几万两白银,称得上能吏。”

原来吴起昌的眼神并非意外指责他贪污,而是诧异会将心照不宣之事说出口,我失望透顶,只恨自己是个无用的公主,“身为上位者,不从源头整顿吏治,反而称百倍贪婪者为能吏,七哥,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整日在后宫玩乐打闹,能懂什么,”七哥再次同我争执起来,“父皇有不得已之处,孤亦有之,治国从来不是高谈阔论,党派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东宫之位尚且如坐针毡,如何再去得罪所有官僚。”

想起这三个月的所见所闻,七哥的话,我只感到可悲,“皇室有不得已,百官有难处,身处膏粱锦绣的富贵乡,个个口中全是无可奈何,将饥寒与苛政下的百姓置于何地?天下非李姓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

七哥嘲讽道:“你说得冠冕堂皇,可知天下第一贪是谁。外省官员入长安,首先要做的,便是携重金拜见他徐相。”

我当然知道,这个时代最奢侈的事情,不是书画古董、美人珍宝,而是养一支军队。徐君逸的“相府军”中,以砍柔然马腿战术打造的陌刀,一把耗费白银五十两,大晋失去了河套养马之地,购得一匹战马所需百两,光靠朝廷发放的本色粮饷根本无法支撑,全靠徐君逸自掏腰包,他的钱该从哪里来。

我同样知道,他与将士同吃同住,战场上一马当先,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第二十九章

近日来,长安城最出风头之人,不是王侯公卿、才子佳人,而是一位西边来的术士许陟,他自称是汉代女相士许负的后代,懂炼丹修炼、占卜预言,是父皇的座上宾,能自由出入后宫,免行跪礼,皇子与内阁大臣见了他也要退让三分。

六哥去世,刘贵妃病重,父皇彻底远离后宫,为了许陟一句“欲问神仙何处寻,更作飞楼拟摘星”大兴土木,不顾各地灾战频发,耗费白银数百万两,从长安城征调禁军与民夫,往云贵深处运来木料修建摘星楼,使军困于工役,民困于征求。半月前,许陟自诩得窥天机,言长安城上空有龙凤之气盘踞,父皇便下旨,令所有皇子皇女,包括出嫁公主与以就藩的王爷,必须于二月初四在昭阳殿齐聚,让许道长辨一辨谁才是真龙金凤。

数日前,太医院院正与知晓我身份的于太医来到别苑,整理书写好逗疫脉案,向宫中上报痊愈。我被桂嬷嬷与珍珠来回收拾倒腾了多次,终是踏上了回宫的马车。自那日与七哥不欢而散后,他不再出宫来找我,就连接我回宫的差事,也称事多,拜托给向来闲散的四哥。

“八妹怎得闷闷不乐。”四哥支着头,好奇地望着我,他成年娶妻后没有实职,未去封地,处境尴尬,本人却通达乐观,笑容常挂在脸上。

我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回他道:“一回宫诸事不便,困在小小的凤阳阁里,好没意思。”

四哥被我的举动逗笑了,“本以为八妹是思念徐相,原来是像个男孩子,调皮得紧。”

徐君逸忙着在司礼监批红堆积的奏章及商议柔然硕亲王相关事宜,有段日子没有见着他,也没来得及问他如何处置延误军饷的北直隶布政使吴起昌。

七哥的话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口多日,看着四哥略显陈旧的亲王朝服,我开口道:“父皇信道,欲以肉体凡胎修成正果。小妍此次出宫,见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远甚于仙凡之别。”

四哥闻弦而知雅意,用折扇敲打着马车木窗,笑道:“这不该由本王操心,也轮不到八妹费神。”

想到他帮徐君逸替我遮掩过数次,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四哥,小妍有一事不解,在大晋为官,需要和光同尘么。”

“有趣,有趣,怪不得眼高于顶的徐相看上了八妹,”四哥将扇子收起握在掌心,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朝太祖出身寒微,受尽地方豪强与官员欺辱,建立大晋后,取消了前朝的养廉银子。按说每年几百两的俸禄,买处宅子养几个仆人也是够了,只是人生在世少不了迎来送往,上官的年礼、女儿的嫁妆,儿子的聘礼,附庸风雅的收购金石古董,再来几个懂文墨的妾来红袖添香,这些哪一样不需要钱。”

他说得直白,我听得刺耳,驳斥道:“他们科举出身,熟读儒家经典,不懂得为生民立命吗?”

此时,马车驶入大明宫,四哥不再多言,“徐相参知政事,又倾心于八妹,何不去问他?”

回宫后,皇后娘娘亲至凤阳阁中,拽着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痘疫,让我儿在宫外耽误数月。”

她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先是嫌弃头上无一饰品显得寒酸,命侍女端来一盘珠翠,选中一支镶有指甲盖大小红宝石的金钗亲手簪在我的发髻上。又将凤阳阁大堂中三个大箱子依次打开,里面装着为我新做的裘皮冬衣。她从小将我这个假公主拉扯大,于物质上从未亏待半分。

“三月份太子大婚,后宫里琐事繁杂,忽略了我儿,”小章氏让侍女为我换上织金凤长裙并红罗大袖衣,“快换上新衣,没得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我任由侍女们摆弄,心里嘀咕,作为一个被罚跪、撵出宫养病的公主,穿得再华丽也免不了遭人笑话。

第二天,我头戴珠翠九翟冠,以大典的服饰礼仪坐于昭阳殿右侧,参与一场荒谬的宴席。

父皇居上首,小章氏与七哥分列他的左右,刘贵妃在翠微宫中养病,并未出席。许陟的座位尚在诸皇子之前,他三十上下,身材修长,眉毛与胡子花白,举止间颇有仙风道骨。

作者感言

猫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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