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裴意阑没有如往常那样回避话题。
她靠在宋穆肩上，语气中含着轻快的笑意：“好，都听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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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一到，狩猎的队伍兵分多路朝着密林前进。
其中，宋元耀随侍在宋穆身边，二人箭术上佳，因此宋穆提议去密林深处猎些大的。
宋元耀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应道：“是，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狩猎的队伍逐渐深入，因为山路难行，宋穆只留了半数的随从，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幽深而陡峭的密林，树木遮蔽之处，隐约有野兽的目光涌动。
忽然，宋穆放慢了脚步，问宋元耀道：“耀儿，你可恨朕？”
宋元耀心头一震，握紧了缰绳，用尽可能稳重的语气回道：“儿臣惶恐。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怎么会恨父皇。”
宋穆莫名一笑：“可朕没将顾景林给你呀。”
“他……他对儿臣只是利用罢了，这一点，儿臣已经看明白了。”
宋穆低笑了一声，道：“怎么会呢？在见到你之前，他过得都是不见天日的日子，你的到来，多多少少给他带来了些慰藉吧。他当然会利用你，但应该也是看重你的。”
这一番话从宋穆口中说出来着实诡异，宋元耀总是看不懂宋穆的用意，一方面希望他被顾景林喜欢上，另一方面，却又将顾景林圈得死死的，丝毫不阻止裴瑜他们践踏顾景林。
“父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就算喜欢儿臣，又能如何？”宋元耀问。
宋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有些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宋元耀皱起了眉头，他隐约察觉到，宋穆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令他难以接受。
“朕留着顾景林，是为报复不假，但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大夏江山。”
在宋元耀不解的目光之中，他道出了顾景林的身世，告诉了他灵族之子留在人世的意义，并说出了将顾景林囚禁的真正原因。
“……他当初救了我的命，与我立下了契约，七年为限，要保我不死。而大夏开国之时，他来尘世的目的已成，便打算离开大夏，若非当时将他强行押下，恐怕他早就离开了。”
宋元耀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你留下他，是为了灵族的庇佑？为了让大夏风调雨顺？”
宋穆不在意宋元耀一时的无礼，他反问道：“若是你，你会这么做吗？牺牲一人的自由，换得天下人的福祉？”
宋元耀辩驳道：“可他给的已经够多了啊！灵族之子若在，则是大夏之福，若不在，大夏子民也不过是回到了原本该过的生活中去罢了。”
宋穆无奈地摇了摇头：“当你站在朕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就明白这点‘薄利’是多么珍贵了，或许以他换来的只是每年多两成的收成，但有了这些，大夏的统治会更加稳固。”
“既然如此，你大可好好安顿他，为什么要让那些人来折磨他！”
“朕说过了，朕恨他。”宋穆的眼神冷冷的，“既然如此，何不把他的价值榨干？”
宋元耀无法接受宋穆的想法，刹那间，他心中埋藏许久的疑惑也解开了。
“你要他在三年内爱上我，是想要在你与他的契约到期时，借由我留下他？”
宋穆露出了赞赏的目光：“是，但后来朕想明白了，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中，让你与他好好相处尚且难办，更别提因为爱你而留下来了。既然如此，不若换个方法。”
“什么？”
宋元耀疑惑之时，忽然瞥见树丛中的一道银光，他眼神一凛，正要躲，脖颈上却突然架上了一道利刃。
他转头看去，只见持刀者正是宋穆。
宋穆说：“耀儿，来之前，朕已同贵妃说过了，若你能走过这一遭，朕便封你为太子。你与尉迟骁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储君之位吗？朕给你就是了。”
这一刻，宋元耀终于明白了宋穆这次想做什么了。
与顾景林立下契约，须要对方自愿，顾景林并没有深爱他到能主动留在他身边的地步，但，在宋穆眼里，顾景林大抵是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
宋元耀嘲讽一笑：“他早就在父皇身上吃过亏，就算父皇这次拿我的命布局，他也未必会牺牲自由来救我。”
宋穆摇了摇头：“他会。”
话音刚落，几支箭矢就破风而来，准确地击中了宋元耀的胸膛。
宋元耀口中涌出一大口血，应声摔下马，倒在了地上。
“父皇……”他的声音虚弱极了，但眼中却闪着锐利的光，“你说我为了储君之位……不是的……我是为了你的帝位……”
宋穆颦着眉俯视着他，忽然，他感觉到手上爬上了一只蜈蚣，猝不及防地咬了他一下。
第66章 契约
宋穆并未将这小虫子当回事。他有条不紊地命人架起重伤昏迷的宋元耀朝着营地方向前去，并称方才猎队受刺客埋伏，大皇子为救圣驾身受重伤。
然而，随着队伍接近营地，他逐渐察觉到身体不对劲了起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缠绕着一些黑线。
他本以为是沾上了什么东西，摸了摸后，又感觉那黑线是埋在了皮肤下面。
“陛下……陛下……”
随从似是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呼唤，可宋穆忽然浑身一疼，整个人失力地向一侧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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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才进行到第三日，营地便乱作了一团，大皇子受刺客袭击身负重伤，陛下被不知名的虫咬伤身中剧毒。
在宋穆被紧急送回皇帐时，裴意阑还在为宋穆煲汤，当听到宋穆中毒的消息时，她的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随即命人将汤倒掉了。
至于宋元耀那边，有裴嘉泽这个神医稳着，暂且应该能保住命。
她的营帐就在宋穆的旁边，因此，她比太医先一步来到了宋穆身边。
她先是露出惊诧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着浑身爬满黑线的宋穆，无力地跌坐在了床榻边。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豆大的泪珠倏忽滚落，砸在了宋穆的手背上，意识混乱之中，他还是吃力地抬起手，帮她擦掉了泪水。
没人注意到，裴意阑悄然解开了宋穆腰带上的香包，然后偷偷将其藏入了衣袖中。
少顷后，太医们来了，接连为宋穆诊断后，都面如死灰。
讨论片刻后，他们给出了一样的结论。
宋穆中的毒太玄乎，他们完全没有思绪，而且这毒太凶，已然攻到了心脉，现在，即便是堪堪保命……恐怕也难了。
这消息一出，随行的重臣们皆坐不住了，大夏未立储，唯一年龄合适的大皇子此刻也受了重伤，这可怎么办啊！
而尉迟骁早有准备，动用了此前埋下的布置，暂且将营地的军防控制了起来，这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以裴瑜为首的重臣几番叮嘱太医先务必让宋穆恢复清醒，半个时辰后，宋穆终于勉强开口，却是拽着裴意阑的衣袖道：“顾……”
“陛下说什么？”裴意阑拿着帕子，一边抹着泪一边问道。
宋穆艰难地发出声音：“林……林深……”
“什么？陛下您忘了，林深已经死了啊。”
宋穆瞪大了双眼，声音沙哑，愈加急切：“裴……裴夫人……叫他……过——”
过来——叫他过来——
“臣妾明白的。”裴意阑匆匆接过了宋穆的话，掐断了他的话头，“睿儿已经过继到了兄长膝下，兄长也定然会封其为世子，对吧，兄长？”
裴瑜隐约意识到宋穆的话有什么深意，但牵扯到顾景林，他必然不能让宋穆继续说些什么，于是便支开话题道：“臣斗胆，求请陛下立储。”
宋穆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呼吸愈加局促。
其他臣子也一同附和，一副要算计宋穆身后事的态度。
可他们的打算注定泡汤了，因为宋穆的病情突然恶化，咿咿呀呀地说不清话来了。
闲杂人等被赶了出去，太医与裴意阑留守在侧，一炷香后，太医跪了下来，给出了最后的诊断。
“陛下……撑不过一炷香了……”
这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大臣们乱成了一锅粥，在太医说宋穆已经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后，留在宋穆身边走上最后一程的，也只有裴意阑了。
在宋穆绝望的目光下，裴意阑从容地擦掉了面上被泪打花的妆，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陛下在等谁救你吗？”裴意阑坐在了宋穆身边，指尖滑过宋穆手腕上被蜈蚣咬出来的血口，“林深吗？陛下觉得他还会救陛下一次吗？”
“当然不会啦，因为陛下走到今天，都是我的手笔啊。陛下，我煲的汤，好喝吗？”
宋穆目眦具裂，不可置信地瞪着裴意阑，乌紫的唇剧烈颤抖着。
“陛下不要这么看着臣妾。”裴意阑露出了委屈的表情，“那汤啊，不是毒药，是解药啊，毒臣妾早就下了，只不过是臣妾每月送上了解药压制那毒罢了。”
“对了，陛下还记得今天臣妾亲手陛下戴上的香包吗？那可是臣妾找人特意配的，用以引一种剧毒的蜈蚣。这月喝汤的时候也要到了，刚好可以趁此机会，让两毒相冲，送陛下一命归西啊。”
宋穆的口中涌出一股又一股的鲜血，虚弱的气音勉强构成字句：“为……什……么……”
“为什么？”裴意阑笑了，但眼神却冷极了。
她收敛了全部的笑意，嘲弄地俯视着宋穆。
“你问我什么？太可笑了。我本就不喜欢你，可你！却趁着山洞那时强迫了我，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
“我用尽全部的勇气打掉了孩子，走出了那片阴影，可你，明知道我厌恶你、明知道我恨你，却还是逼迫我入宫为妃！”
“宋穆，我恨死你了！你毁了我的身体、害了我爱的人、葬送了我的一生！”
“我恨你，不只是因为林深，更是因为你毁了裴意阑！”
“你嘴上说着爱我，却无视我的意愿毁掉了我的未来！”
说到这儿，裴意阑忽然平静了下来，轻笑道：“当然，我也不是因为恨你才一定要杀了你，我杀你，只是因为我想要得到更多。”
“林深说得对，就算是如今的我，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你死了，耀儿即为帝，身为太后，我可以拥有更多。”
“而且，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会很高兴。”
说这话时，裴意阑是看着宋穆的，看着宋穆喘不上最后一口气，看着宋穆的眼中被恨意填满，看着他死不瞑目咽气而去。
这一刻，她畅快极了。
束缚她多年的枷锁终于被斩断，她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当她权势滔天的太后，也可以换个身份离开皇宫，以自由之身走遍天下的名山大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