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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 盛星斗 3877 2024-05-24 00:00:00

成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下意识地点头,李老三便似放了心,抬步朝前走去。成南心里忽然蔓上一层不知哪里来的不安,嘴比脑快地叫了一声“三哥”,问他:“你要走啦?”

李老三步幅极大,眨眼间便走出很远,闻声远远回头笑了一下,说:“走啦。”

接下来的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不远处高大的灰色城墙巍然耸立,年轻的裴家后人驾马行于其下,杨北岩笑中含着讥嘲,转身朝轿子走去,而庸碌涌动的灰色人群前方,一个老迈得引不起人丝毫注意的乞丐,骤然抽出袖中白亮的长刀,跃起如一头蛰伏几十年只等此刻致命一击的猛兽,直冲杨北岩扑去。

他实在太快了,谁也无法想象这样的速度与力道会出现在一个老叫花子身上,就连周围的卫兵都没能反应过来。他那断了指头的手牢牢攥住刀柄,在朗朗天日之下,噗嗤一声死死插进在杨北岩的腰腹之中。不够,还不够,他松开紧咬的牙关,松动的牙齿朝着面前的脖颈死命咬下去,衔着那块肉,带着刻骨的恨,一把扯下来,霎时间血肉横飞。他站在街心中,如同一头疯狂嗜血的野兽,一块肉扯下来,又再次扑咬上去,身下的杨北岩连哀嚎都没发出一声来,双眼圆睁定在面前老乞丐的脸上,惊恐如同看到地狱中索命的恶鬼。

李老三的第二刀没能再刺下去,因为旁边被骇呆的守卫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无数把刀争先恐后地插进李老三的身体里,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倒下,他带着满脸满嘴的血,松开杨北岩已经断气的尸体,看着地上那一摊血泥,很低地笑了起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人的身体里能发出那样大的声音么,几乎连天都要震动,几乎要盖过整个霖川城所有百姓的惊呼,他仰头大笑着,脚下的血流成河,有官兵又拿刀刺下去,想要让他停下这骇人的声音,这次他终于再也无法站立,倒在血泊之中,嘶哑的声音却震动山野,直穿过岁月到了二十多年以前。

“达儒——李达儒啊!”

他名叫李达儒,怀着救济天下成就大儒的理想读书求学,他有一个叫英娟的女人和一个叫李向善的儿子,他们一家三口,生活清贫却幸福,终有一日能买来那个碧莹莹的簪子,李向善那笨小子能背下来一整本《三字经》。

后来,后来啊——他仰头看着天,在最后的意识里想,真是个好天,晴得又蓝又干净。

白亮的太阳悬在霖川之上,周围一丝云彩也无,天日朗朗,是个难得的好天。

第75章 只是叫花子

这是方志当值的第一个月,他爹散了大把银子找了不少门路,上个月才将他塞进了衙门里面,成了个小衙役。

当职的前一天夜里,他爹把他叫到身边嘱咐说,在衙门里当差第一要活,心眼得机灵,多在长官面前表现;第二要守,这差事风光却也易招祸,别瞎看瞎说越了不该越的线。进了衙门后,他从老衙役那里学到的第三个字是狠。他们护佑的是知府的安全,代表着的是官府的权威,要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摆正了,对那些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贱民要能下得去狠手。

方志把这三个字记进了心里,但因着实没什么经验,这天还是犯了不少戒。杨北岩和裴缜告别之后,朝轿子走去时,方志还用余光偷偷打量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官,果然是气势非凡,不怒自威。他不敢多看,几眼之后便赶紧收回视线,这时他扫到了人群前方的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佝偻肮脏,也在随着人群看杨北岩,视线直勾勾的。方志心底不知从哪里来了些感叹,想这世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有的风光无限,有的贫苦落魄。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料想到,那苍老无力的老乞丐猛地暴起,拿着一把长刀径直向着杨北岩冲了过去。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方志被骇呆了,其余的衙役们也都定在原处,那极短暂的瞬间里,整个霖川似乎都陷入到一股不正常的寂静中。

还是旁边的卫兵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有刺客”,像是投入冰水中的一块赤铁,其余人蓦地被惊醒,抽出腰间的刀朝那老乞丐刺去。方志也下意识地举起了刀,然而过去二十年里他只杀过鸡,从未杀过人,不知长刀扎进人的身体里是否和捅进鸡鸭里一样,在双手无可抑制的哆嗦里,他心里只绝望地惨叫一声,完了!

那老乞丐满身鲜血地立在街心,疯癫般地狂笑,或许他本就是个疯子,而后笑声戛然而止,他臃肿的身体轰然倒下,像是躺在一面红色的单布里。人群沸腾,彻底失了序,有人尖叫着逃跑,也有好事的拥上前来要瞧眼热闹,官兵们虚张声势地喝斥,然而气势全无,再吓不住谁。杨北岩身死,他们的脑袋也拴在了裤腰带上,同样被骇破了胆。

方志被拥挤的人群推到地上,几次想要站起来,都又被不知恶意与否地挤倒。往日高高在上的官爷无力反抗的狼狈模样似乎令人群兴致高涨,方志下意识地伸手抱住脑袋,生怕下一刻便被一双双脚踩死。

绝望之时,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方志惊愕地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年轻的脸,像是大病初愈,身形削瘦,手上力气却是很大,方志来不及多想,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又连忙出声道谢。那人的眼神却未落在他的身上,只是看着不远处血泊里的两具尸体,神色平静,冷然得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却让方志心里莫名打了个颤。

不远处有人高声厉喝,在如此乱局之中仍安稳沉着,方志看过去,见那位裴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折了身回来,坐在骏马之上,指挥手下收整乱局,不过片刻,便有官兵围拢过来,将嚷乱的人群与案发之地隔开,街面上虽仍是喧哗,却已然有序。

事发突然,裴缜临坐大局,暂时接管了杨北岩手下的兵力,下令将两具尸体均带回了衙门。

朝廷命官被当街刺杀,事态恶劣,朝廷必定要派人下来,在那之前他们须得拿出些东西来交代。作为杨北岩的亲侄子,杨逢也在府衙里,商讨时他数次情绪失控,浑身暴戾之气,裴缜冷眼看他,想这愤怒里面不知有几分是为杨北岩的死,又有几分是为他自己的命运而生的恐惧。

一直到傍晚时分,府衙大门才向外打开,官兵打道,裴缜率先走了出来,知府杜明紧随其后,显然这一天的事也将他吓得不轻,一脸掩不住的倦色。杜明本还想向裴缜说些什么,却被裴缜抬手止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靠在府衙外面的大狮子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们的动静便站直身体,向这边看了过来。

杜明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反倒是一旁的杨逢讽意甚重地呵了一声。

成南的神色很平静,夕阳光浓烈地涂抹在石狮子身上,也将他的脸映照得光亮,带着丝说不出的冷淡,他站在阶下,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人群,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大人,我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杀杨北岩。”

杨逢的拳头蓦地攥紧,厉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伯父的名字!”

成南并未看他,视线只是落在裴缜身上,直至裴缜开口,说:“进来吧。”

夕阳已经半落,衙门大堂里面昏暗,却未有人前去点灯,偌大的厅堂里面落针可闻,没有哪个衙役敢轻易动作,周围只有成南缓慢平淡的陈说。那桩久远得几乎没人记得的旧事,若不是今日李老三那拼尽性命的一刀,或许就要永远被掩埋在那年冬天冰冷的河水之下,被拷在书生残手上的枷锁彻底缚住,而如今,二十多年后的普通傍晚,它经由一个陌生人之口再见天日。

不等成南说完,杨逢便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下贱东西,血口诬陷朝廷命官,怕是不想要命了!”

成南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悲恸,也没有恐惧,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人怕得厉害。

“我只是说我知道的事,至于是不是诬陷,大人自去查便是。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无论过去多久,必定都会留下痕迹。”

杨逢还要再叱,却见裴缜伸手召人过来,派令下去查那桩陈年旧案。杨逢怒极反笑,手指向堂下的成南,眼神却凶恶地盯着裴缜,厉声道:“我知道了,这都是你姓裴的局,我伯父一死你受益最大,这屎盆子扣给他反正死无对证,正遂了你的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贱东西就是你府里的人,名义上是贴身小厮,实际上是你的男姘头!”

他显然已是口不择言,一旁的杜明紧张得直冒冷汗,小心地觑着裴缜的神色,裴缜却仍那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微微抬眼看向杨逢,明明神色间未有明显变化,杜明却有如实质般感到一阵令人胆寒的压迫:“杨兄方才所说诬陷朝廷命官的罪责,怕不是这么快就忘了干净?”

杨逢张口还要继续辩说,却听下方半天未开口的人突然发声:“你说错了。”

他站在那里,削瘦又挺拔,像是一棵不屈的树,平静又坦然地陈说:“我只是一个叫花子。”

无论是他,还是李老三,都只是一个叫花子,不需要附着于其他的任何身份,只是叫花子,也可以报多年深仇,明天理公义。

第76章 你很勇敢

真相并未让众人等太久。

杨逢即便想要从中作梗,但有更紧急的银矿之事压在眼前,杨北岩一死,银矿暴露变得岌岌可危,杨逢如悬崖绳索上行走,对杨北岩二十多年前的那些旧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再加上裴缜的动作着实太快,几天时间便将当年之事的关键证人找到,未留给杨逢消灭证据的丝毫机会。

当年举报李达儒科场舞弊的那人早在十年前便死了,他是个当之无愧的赌棍,因还不起赌资被要债的打断了腿,躺在床上病了俩月便撒手人寰。然而做过的事定然会留下痕迹,盘问之下,那人的儿子终于坦白,二十多年前他曾见杨北岩来过他家,与自己的父亲相谈甚欢,那之后他们莫名富裕了一段时日,只是没多久又被那人赌了个精光,更多的他便不知道了,但也足够了。

而更重要的人证是当年杨北岩身边的一个得力手下。李达儒的妻儿淹死后没两天,在杨府干了多年的那人便因一件小事被辞退,随后举家搬离霖川,去了百里之外的一个镇上过活,至今二十余年间再未回来。常言道安土重迁,根对乡人而言是个再重要不过的东西,那人祖辈均在霖川,却走得如此干净利落,实在称得上反常。

如今那人已过古稀,官兵前去的时候,病入膏肓的老头躺在床榻上,睁着浑浊的眼,看起来毫无意外,只是咳嗽着叹息,说“报应来了”。许是人之将死时,言语的确会更良善,也或是那人二十多年来都在等着这一刻,换得良心上的真正解脱,总之他对当年之事供认不讳,承认是自己受杨北岩之命将那对母子推进了河里,并亲眼确认他们断气后才离开。

作者感言

盛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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