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看的清楚，那是具新鲜的女尸，皮色还没变，但是已经被沙子埋掉了半边身体，不知是哪一只商队里的被遗弃者。然而队伍里想要拔刀割血的那个人彻底的绝望了。女尸被割开以后没有任何液体流出。那个拿刀的人手一软，刀落入沙中。然后他象失了魂魄一样无力的向后倒去，队伍里有两个人过去扶住了那人。
但是那个人已经没了气息。
伊玛目鲁哈丁的眼睛已经分泌不出泪水了，他用嘶哑的声音给这个死去穆斯林站了临终“者那则”，为死者的灵魂念诵《古兰经》里的“雅欣章”，并为他做“杜瓦伊”求安拉的饶恕。
伯颜站在一边悲伤的看着这一切。一个灵魂走了。没有殓衣裹身，没有墓碑，没有亲人在身边为他哭泣。
“你们来自于泥土，也必将归于泥土。”
伯颜忽然在一念之间，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身披朦胧的白色光晕的白衣男子，那俊美的男人头戴荆棘编织的冠冕，手中捧着一只盛满了清水的朴素木碗，那碗里的水清冽甘甜，如玻璃明镜一样到映出整个世界的影子。男子身体散放着玫瑰花的芳香，在他周围是一层又一层金色翅膀的海洋。那些天使围绕着他高声唱诵“合萨纳”，那木碗里的水，越涨越满，溢出了碗，流进地里。那里立刻长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树，树冠如巨大无朋的伞盖遮蔽了整个世界。
伯颜双膝一软，昏到在尘沙里。等他再度苏醒时，已经是被人用绳子捆在了颠簸的骆驼背上。阿什克岱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的搂着他。
伯颜明白，是阿什克岱让他免去了被抛尸于沙漠的命运。他爱他。
而那些剩下的人，都默默无声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骆驼背上。这让伯颜第一次感觉到，太过剧烈的哀痛会使人变得麻木不仁。
前面也不知还要走多远，不知还会有谁会倒下再也不能起身，他们只是麻木的前行，向着未知的沙海深处行去。
第25章 稀世璎珞
伊斯法罕、布哈拉、撒马尔罕、奥特拉尔、巴里黑、可失哈儿、别失八里、叶密立、海押立、八剌沙衮... ...这些瑰丽的美名如圆润明亮的珍珠，点缀在从伊尔汗至察合台汗由金帐汗至窝阔台汗的散漫疆域内，如珠宝璎珞般的华贵。她们是身上披挂着稀世璎珞的美人，是身体散发着诱人欲望的芳香的闺秀，是一滴滴洒落在蒙古帝国征途上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
特别是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这两颗明珠，让人是多么的心痛。如诗歌中所赞颂的稀世佳人落下的两滴眼泪，说不尽的哀愁、寥落与酸楚。
当从茫茫沙海中走出的旅人，带着无限的疲惫与饥渴，再加上重获新生的狂喜，踏入这有水和绿植的仙境，整个过程，不亚于一次死而复生。
从沙漠里获得新生的旅人，会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最近一眼水井。他们打水然后痛饮，感谢这造物主赐下的甘霖，人、马和骆驼都喝得饱足。
水啊！造物主所造万物之中唯你最洁最美！
没有你，穆萨怎能乘着蒲草的篮子躲过法老士兵的追杀？
没有你，苏莱曼怎么能得到黎巴嫩山的香柏木？
没有你，叶哈雅拿什么为尔萨施洗？
没有你，麦尔彦又怎么能在椰枣树下独自产下尔萨.麦西哈！
伯颜的口唇被水润了，咽喉里流过一阵阵清凉，他的眼睛不再干涸，肌肤也被清洁。喝饱了，就去城市里最有名的浴场洗浴。涤荡一身的污秽沙尘。然后再擦抹香液和润肤油，并让精细的小厮把指甲修剪磨光，胡须和头发精心的刮过和修整好以后，看着镜中已经恢复了美貌与活力的自己，伯颜脸上浮出一丝恍若隔世般的笑。
从隔着帘幕的别室中，隐隐传过来甜腻的歌声，如夜莺啼叫。那是萨莱在唱一首源自艾尔.安达鲁斯的阿拉伯民歌，歌子里隐隐传来“挤奶”“羔羊”和“小鸽子”等甜蜜的字眼儿。萨莱正服侍自己的丈夫洗浴，夫妻之间的甜蜜可见一斑。
伊斯塔尔... ...我的伊斯塔尔... ...。伯颜心里念念的想到，自己在法尔斯的封地里的那栋波斯式样的大宅。高墙内栽满了玫瑰和茉莉，池水里有睡莲绽放，一股清冽的喷泉洒出珠玉一样的水花。伊斯塔尔会同他一起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共浴，她柔嫩的小手轻柔的摩擦着丈夫的肌肤，她给他抹上白白香香的泡泡，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他把自己的妻子拥进坚实的怀抱里，伊斯塔尔笑的甜腻腻的，而他则把自己的头埋进她雪白的双乳之间，嗅着那肌肤上的香气。
伊斯塔尔会为他结好发辫，她还会精心的把颜色素雅的色丝编织进丈夫的辫子里。如果是节日，她还会为自己丈夫的辫稍儿上系上一枚珍珠坠儿当做喜庆的装饰。然后他们互相给对方描眉并画上眼线，伯颜抚摸着伊斯塔尔浓密卷曲的长发，赞美这头发比淑拉密女的还美。
伊斯塔尔始终霸占着伯颜的心，而米莉亚姆则退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伯颜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过贤良淑德的米莉亚姆，她总是以影子的形式衬托自己过于艳丽的妹妹，对于丈夫来说她留给他的是温柔和顺从，但总是缺了点什么。
阿什克岱终究是属于萨莱的，伯颜心里想到这些时，的确有些嫉妒和不甘心。《圣经》里说男人终究要离开自己的父母，和妻子结合为一体。那阿什克岱会不会也终究会离开伯颜，和萨莱结合为一体呢？
伯颜不敢再往下多想了。
一路连过布哈拉与撒马尔罕两座大城，对旧花拉子模的回想令人感慨万千。
老花拉子模苏丹突骑施的妻子秃儿罕哈顿，纵容自己的侄子奥特拉尔总督海尔汗劫掠了成吉思合汗的一支四百五十的人的商团。杀死了他们，瓜分了那些财货，当时据说只有一个赶骆驼的驼夫因为去公共澡堂洗澡而逃过此劫。这个驼夫在慌乱中从澡堂供暖用的壁炉里爬出，光着身子失魂落魄的回到蒙古的合汗那里报告商团被截杀的惨剧。
合汗自然震怒，但仍然克制。合汗派遣了三位同样是穆斯林的使节去追问花拉子模沙阿拉乌丁.穆罕默德。要求他严惩凶手海尔汗并交还蒙古商团被劫的财物。
但是得到的答复是两名使节被杀，唯一剩下的一名使节被火烧掉了胡须后赶了出去。
秃儿罕太后和她的儿子穆罕默德为他们不理智的行为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花拉子模被合汗如狂风怒海般的铁蹄践踏的粉碎。帖乞失之子阿拉乌丁.穆罕默德沙最终死于里海一个名为额别思宽的小岛上。
秃儿罕太后被俘，死于蒙古草原。
以花拉子模皇位继承人自居的穆罕默德.沙之子札兰丁.明布尔努在蒙古大军的紧紧追逼下，逃入库尔德斯坦山中，被库尔德人所杀。
一个辉煌的帝国还没来得及在世界上展示自己的光彩，就在生机勃勃的上升中被强行扫灭了。
而现在这里已经属于察合台汗的领地。
伯颜等人对进入察合台领地是小心翼翼的，进入察合台汗国境内之前，他们就从一些往来的商旅那里听说，现在的汗是阿鲁忽，这位汗爷正派人在边境处布防，因为忽必烈合汗和他的七弟阿里不哥正内战，兄弟两个为征合汗的位子大打出手。忽必烈在开平称合汗以后，就封锁了从中原汉地往哈喇和林的运粮通道。阿里不哥处于粮食极度匮乏的囧境中，而察合台后裔手中的河中地区这一带，是中亚绿洲产粮区，希尔河与阿姆河两条水系滋润着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等绿洲里的农业，因此阿里不哥与察合台家族的阿鲁忽汗结盟，这位七王子要从这一带征收他军队粮草给养。
大家都知道察合台后裔和窝阔台后裔向来都是一伙儿的，都和拖雷家的人敌对。正商量着是否要绕着走，但是绕个大圈走金帐汗国的术赤领地实在是太远了，怎么办？正在急着，就碰见了一队要从金帐汗境内绕路往伊尔汗国的合汗使团。使团内有一个忽必烈合汗亲排的回回人阿卜杜.拉赫曼。阿卜杜.拉赫曼声称要找伯颜这个人。他迫使伯颜答应带着伊尔汗使团走短路直接去见合汗。但是阿卜杜.拉赫曼却不肯和伯颜一起回合汗处，而是随着团队往西去了。伯颜等人焦躁不安，为不被人发觉，他们只得假装成普通的商团，不敢说自己的伊尔汗使团的身份。结果进了布哈拉城才知道，阿鲁忽汗已经因为征收粮食的事儿和阿里不哥彻底闹翻了。现在的察合台汗已经和忽必烈合汗和好。而忽必烈合汗在去年就在开平府称帝，并建元中统，还定了汉文国号“大元”。伯颜等听了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其实这些新闻在离开波斯不久时他们就已经听说过了，但当时还以为是捕风捉影的瞎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所以也就不需要伯颜他们刻意的躲躲藏藏和偷偷摸摸的进出察合台汗的疆域了。才有了去布哈拉最著名的公共浴场集体享乐泡澡的那场戏。
只不过，伯颜作为伊尔汗亲派的使团怯薛领队，并不想真的打扰这位刚刚才与合汗修好的阿鲁忽汗，只想美美的洗上一个澡修整过后就立即启程。
但尴尬的是，就在他们刚迈出澡堂子的大门时，就被阿鲁忽汗派来的人堵了个正着，硬是被察合台汗的使者拽着强行拉到宫里去赴宴了。
第26章 芬芳的苹果
“阿力麻里”突厥语谓之“苹果”之意，耶律楚材《西游录》云：“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故以名”。《长春真人西游记》云：“土人呼果为阿里马。盖多果树，以是名其城”。
阿力麻里原来本是突厥哈刺鲁部忽牙恩人布札尔建立的一个城堡。布札尔原以盗马和抢劫为生，后聚集一批强盗征服了阿力麻里及其邻近地区，建城堡称王。他因反对同是突厥人的奈曼部王子古出鲁克，与海押立国王阿尔斯兰汗一同归附于成吉思合汗，并娶了术赤的一个女儿为妻。
布札尔因为受一个苦行的穆斯林苏菲感化劝导皈依了伊斯兰，并因此，他对苏菲派苦行者十分的优待和敬重。
布札尔后被古出鲁克所执杀，其子昔格纳黑的斤继承了阿力麻里的王位，昔格纳黑的斤死后无子嗣继承，王国逐灭，其国土成为成吉思合汗的次子察合台的封地，阿力麻里则成为察合台汗国的“禹尔惕”，即王都的宫帐所在。
阿力麻里是一座汇集诸教的大城，她不仅是穆斯林在远离地中海的内亚西北部游牧地区最早建立的一个伊斯兰教小王国，她还是拉丁天主教会在远离欧洲的亚细亚内陆的最远的一个宣教中心，阿力麻里的教会属东方契丹国总主教管理区统辖并建有豪华的大教堂。除此以外，东方亚述教会也把阿力麻里当做自己最核心的东方诸教区之一，与中亚的撒马尔罕教区和西亚的巴格达教区并列为三大主教辖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