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就带他回去了。”陈狰稳稳当当地抱着怀中人,对下人撂下一句,“多有叨扰。”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静川再一次睁开眼,难得想要再赖一会儿床,又眯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过来。
房中已点燃了烛火,烛影在窗前摇摇曳曳,看了看周围环境,谢静川大脑有一刻卡了壳。
门被推开,谢静川顺着声源看过去,是陈狰。
“睡醒了?”陈狰拎了食盒,还拿着个瓶子,“起来吃晚饭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静川对睡过去之前的记忆明明是在范府。
“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抱回来了。”陈狰把东西放在桌上,“你睡了一下午了,饭点都误了,先吃点东西吧。”
“……你抱我回来的?”谢静川掀开被子下了床,“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他跟他说的明明是皇宫。
“我本来是想去锦亭居买酒的,结果说因为出了命案,不开张了,”陈狰解释说,“我听小二说王爷来查过案,我在他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猜想你会不会在范府。”
“然后在范府找到了睡在棺木旁的你。”
谢静川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哭累了睡过去了。
“你怎么会来范府找我?”谢静川蹙了蹙眉。
“这不是……听说了你的朋友走了嘛,”陈狰挠挠后脑,“心里想着你会不会需要人陪。”
“一进去看见你睡着了,就抱你回来了。”
“管我做甚,爱耍就去耍。”
“说得好,所以趁你睡着的一下午,我跑别的地儿买酒去了。”
谢静川:……
“我们怎么约好的,你不管我,我不管你。”
“因为我是真的闲。”
陈狰揭开食盒盖子:“别说这么多了,先吃饭。”
“我没胃口。”谢静川把鬓边散落的发丝挽在耳后,连束好头发的心思都无。
“那这个呢。”陈狰把酒瓶子放在他面前,抽开了白玉酒瓶的瓶塞,香味扑鼻。
谢静川一闻就闻出来了:“……白玉腴?”
“对,我没喝过,但一闻就觉得应该不错,就买来尝尝新了。”
“是好酒。”谢静川不太爱饮酒,也很少饮,但这白玉腴却是他最中意的酒,仅范豫知道此事,这陈狰算是歪打正着了。
陈狰说得对,他该喝点酒。
陈狰坐在他对面,支着下颔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谢静川也一口一口地酌着,才刚清醒过来又让自己麻醉,他这时倒庆幸自己酒量不行,易醉也是好事,几杯酒下肚,意识也渐渐离散。
恍惚之间,谢静川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
从陈狰变成了平乐,从平乐又变成陈狰。
谢静川摇摇脑袋想再定睛一看,忽闻那人对他说:“别喝了。”
烛火渐暗,谢静川再一眼看清了。
“平乐……”
陈狰一怔:“啊?”
以前范豫总叫他多笑笑,现在扯一扯嘴角都是那么苦。
“平乐。”
被喊了两声,陈狰饶是再转不过弯也弄懂了,谢静川将他当成了他的故友。
“啊……我在。”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那会儿。”
“记、记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谢静川托着腮,“我在想,这人怎么连说自己的字都要迟一刻?傻乎乎的。”
往事尘封,那时候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见面,却是往后珍惜一生的邂逅;过去平淡而枯燥的日子,已成今日奢想不来的幸福。
公子醉玉颓山之态,让另一个人尽收了眼底,埋藏于心中。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着,阖眼与开眼之间,泪珠子还是拦不住。
水珠滑落那一刻,陈狰怔了。
水雾模糊了眼前的人影,印象中的那个人好像也是这么高大。谢静川伸出了手,却害怕捉不住,指尖互触,他奋不顾身去握紧手掌传来的暖意。
“……平乐。”
陈狰任由谢静川将自己揽入怀,他的臂弯将他的脖颈圈得紧紧的,额头枕在他的颈窝。
“平乐。”
陈狰把怀里人圈得紧一些。
“我在这,我在这,你别难过了……”
“平乐……”
陈狰生了茧的指腹摁碎了他眼角的泪珠儿,谢静咬紧下唇把哭声吞回去,还是止不住呜咽。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陈狰一懵,咋还冒出个“你们”来。
“阿爹也是,你也是……”在陈狰眼里,这个素来秉着高高的架子的人,此时竟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都离开我了?”
陈狰张张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他。
“回答我……”
“因为、因为……”陈狰卡了半天,谢静川又问,“是不是我活该?”
“因为我不忠不孝,我忘恩负义……”
“所以老天带走了阿爹,连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陈狰抚着他的背,抿紧嘴唇不置一言。
“不是,”陈狰用袖口拭去他的泪痕,“不是的,我在,我陪着你。”
“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谢静川在他的肩窝处点点头:“好……”
“我想回家……”
“好,咱们回家。”
“阿爹,我好想回家……”
谢静川曾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尽管腿脚如灌铅般沉重,还是在不住地赶路,如果说是梦境,可苦痛又无时无刻提醒着他那是真实。再一晃,自己就躺在了寺中的厢房,眼前是面露悲悯的住持。
“我好累……”
陈狰将他抱起往床走,在他耳边说道:“那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不许走……”
陈狰为他掖好被子,烛火也恰巧燃到最后,两人倏地落入黑暗。
“我不走。”
第十章 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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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的感觉不好受,一觉醒来头疼得很,谢静川睡眼惺忪,脑子里转了转,涌入脑中的是昨晚的梦。
人都走了,还梦见他。谢静川自嘲一笑,心里一阵钝痛。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想知道时辰,他缓缓地撑着起身,一看床上的情况又黑了脸。
这张床明明这么宽大,怎么偏偏就让他们两个黏到一块呢?
那么大一个枕头叫陈狰一个人占了去,而他则枕了一晚上陈狰的手臂。
陈狰动了动,睁开了睡眼,伸了个懒腰:“起了啊?”
“现在应该不急,”陈狰瞥了一眼窗的天光,“天还有些暗呢,肯定还没到上朝的时候。”
“我昨晚……”谢静川蹙了蹙眉,觉得还是要开口问出来,“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谢静川头一回喝酒,还是拜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所赐,年少时给谢巍骗着喝了酒,那时还不知是什么东西,就觉得挺难喝的,但还是一饮而尽,结果他就醉了。
根据其父之言,谢静川喝醉后,大出洋相。
从那以后就学会提防自己喝醉。
“什么?出格的事?”陈狰眨眨眼看着他。
抱着他哭诉算吗?
继而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个台阶真是不上白不上。
“抱着我算不算?”陈狰留心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什……”
“不仅抱着我,还对着我的嘴啃算不算?”
谢静川简直目瞪口呆。
“不仅对着我的嘴啃,还啃了别的地方算不算?”陈狰看着他一脸错愕心情大好,“不过咱们是夫妻,怎么做都不算出格吧。”
……怎么可能!他再失去理智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口说无凭!”差点忘了这人是个无赖。
陈狰坐起身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成,你要证据,我就给你看看。”
“啃嘴是没留下证据了,但是别的有。”说罢扯开了些衣领让他看清。谢静川一瞧,确实有花瓣状的点点红痕,还没多看几眼,他又掀开了袖子,手臂上是被抓过的红痕,“我还给你抓了呢。”
“你、你……”谢静川眼都睁圆了,“一派胡言!”
陈狰看他一脸不可置信,便知他信了七八成,无所谓地笑笑。
气得人都下了床去梳洗上朝了,陈狰对着空房笑得开怀。
此时有人敲门,传了进来后,下人战战兢兢地向陈狰谢罪:“二少爷,您昨天吩咐了小的们不要来打扰您和二夫人,可小人忘了给您的房间熏香去蚊,小人知错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陈狰道,“你下去领赏吧。”
下人傻了,被赶去乖乖去领赏的整个过程还是云里雾里。
“怎么忘了熏香还有银钱可拿啊?”有人问他,“二少爷不是向来是招蚊体质,一旦松懈了驱蚊之事就很恼火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跟做梦一样。”
“那以后还熏不熏香驱蚊啊?”
百官云集,议论得热火朝天,眼光一触到刚来的谢静川,便不约而同地收了声。
帝一上朝,第一句问的便是范豫的事。
“范卿之变故,着实令朕痛心。”
帝首先传大理寺询问案件有无新的进展,大理寺卿的解述,谢静川听在耳中,用余光睨了一眼那面色不自在的林虞。
林虞之前向皇帝献了一把古琴,好不好不知道,反正可讨皇帝中意,又因为他精通丹青,常常与皇帝促膝夜谈,官位是连连上升。
看他近来的行迹,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在朝中拉帮结派,扩大自己的势力。
却没想到范豫会与他有所勾连……
“朕昨天特许王爷协助大理寺办案,不知王爷又对案件有什么思考呢?”
旁人一震,林虞抬眼死死盯着谢静川。
“回皇上,本王对本案有所疑问,”谢静川上前,“望林大人、邵大人、关大人为本王解答一二。”
帝挑挑眉,于台阶之上俯视百官:“王爷想问什么呢?三位大人也协助一下王爷吧。”
“敢问三位大人,”谢静川扭头看向他们三人,“初五夜里,你们和范大人在锦亭居做什么?聊什么?”
大理寺卿凝神细听。
“这……”林虞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
“林大人,请说吧。”
“当、当时臣与三位大人不过只是一同在锦亭居吟诗作对,弹琴画画。”
“原来四位大人关系这般融洽,真令朕欣慰,”帝笑了,“这等风雅聚会怎么就不叫上朕呢?”
“王爷继续吧。”
“那这聚着聚着,怎么就死了人?”谢静川冷冷道。
谢静川心里也明白,林虞既然是想拉拢范豫等人,又怎么会竟生杀机呢?
听着林虞又重复了一遍卷宗,谢静川垂眉,从他这里也是问不出什么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