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以为然道：“娘娘，太后即便不会因此治罪于你，但也会怀恨在心，日后保不齐会寻其他的借口找你的错处。”江映雪一时间无语，青云的话其实也正是自己所担心的。可是，难道自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冻死在自己眼前么？青云见江映雪仍在犹豫不决，又劝说道： “娘娘，你忘了当年在雪山之中的事了吗？队伍耽搁了时间，来不及赶至上京，娘娘说救人要紧，日夜不停地给那个褚大人熬药，还亲自守护在一旁。可后来又怎样？褚大人依旧不念恩情，断绝了娘娘的请求。人心隔肚皮，娘娘，不是好心就会有好报的。”“我知道。”江映雪回应道。自幼在深宫里长大，她怎么会不知道恩将仇报、人心难测的道理？可自己真的做不到面对惨状而视而不见。“要不然，趁着夜色正浓，我赶紧偷偷去把暖炉取回来吧。这样即便被人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青云建议道。江映雪连忙摇了摇头：“那不等于将她赶至死路了吗？我们不能这样做。”青云眼见劝说不成，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娘娘，你这样做是自找苦吃。”由于从小跟在江映雪身边，青云与江映雪感情十分深厚，因此说话也颇有些不顾忌。“事到如今，无论是何后果，我都认了。”事实上，江映雪已经心如死灰，在这寂寥深宫之中，自己毫无期望可言。第3章 困局江映雪没有想到的是，静太妃最终还是死去了，死在了寒冷的雪地里，死在了众生喧闹的大年夜里。深夜之中，江映雪脑中浮现出了那张苍白空洞的脸庞，还有那双绝望的眼，她那凄美无奈的笑容。无论如何努力，静太妃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她大概和自己年纪一般大吧，如此年轻，却在深宫的黑夜里猝然离开这个世界。江映雪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和她一样，在这风云诡谲的宫廷里面对着变幻莫测的命运。静太妃离世后，被肖太后命人草草地入了殓，运往长化，埋入了皇陵之中，只是其墓碑远离先帝，孤零零地矗立在景陵的西南侧。先帝棺椁旁的位置，只能是肖太后的，生前死后，都是肖太后一个人的，任何觊觎这位置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教训，下场惨烈。只是，日子久了，似乎已无人记得，当年先帝还有一位皇后，被废之后惨死在宫外，没多久肖后便占据了母仪天下的至尊之位。起初，有人怀疑那位魏皇后的死因，但却被屡屡打压下去，随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而肖后则成了六宫的统率，先帝驾崩之后又成了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冬季即将过去，春日很快就要来临。皇宫又迎来了重大的喜庆之事，肖太后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皇宫上下开始为此忙碌了起来。作为大周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太后，肖后很是注重打扮保养，每年仅是胭脂一项的开销便极为惊人。值此寿辰之际，各地进献了无数奇珍异宝，朝堂内外更是竭尽全力，为肖太后隆重祝寿。江映雪遵循宫例，为肖太后准备了一条大梁国特产的白金玉石项链。寿宴上，当江映雪的贴身侍女青云将生日礼物呈上去之后，却引来一番非议。肖太后身边的容慧公主开口说道：“大梁国果然物产丰盛，富庶无比，就连项链都全部由名贵的金石打造，还镶满了各色玉石，真是华贵得很啊。”青云磕头回道：“我家娘娘精心挑选，专为太后娘娘贺寿准备了礼物，恭祝太后娘娘万福泽世，凤体康健。”这时，肖太后开了尊口：“如今大周北部地方屡遭雪灾，哀家不忍大张旗鼓，铺张浪费。瑜太妃平日奢侈无度也就罢了，值此多灾季节，还是节俭为慎。”江映雪听闻之后登时愣住，若说奢靡铺张，谁人比得上肖太后？就连眼下的寿宴，都是排场大过以往任何一次宫宴的规模，肖太后所戴的凤钗宝石，更是花费重金、历时许久才打造而成。怎么自己进献一条项链，便落了个奢侈无度的罪名？此时，江映雪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容慧公主的笑容中满是得意与阴险，便立即意识到，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容慧公主时常跟在肖太后身边，鞍前马后，竭力吹捧。但凡肖太后动了任何心思，她定会一马当先，先发制人，替肖太后执言做事。如此看来，是肖太后准备对自己发难了，是因为自己曾在雪夜之中给静太妃一个暖炉，继而得罪了肖太后吗？也许是的。或者，是因为自己在宫里本就毫无根基，大周国的国力远非大梁国可比，自己又是一颗弃子，任人拿捏再是正常不过。无奈之下，江映雪只好低头认罪：“谨遵太后娘娘教诲。”肖太后似乎很是满意，寿宴继续举行。江映雪没有想到的是，待寿宴结束之后，肖太后对自己的打击报复才刚刚开始。肖太后令内务府削减瑜太妃每月的例银和吃穿用度的等级，理由是瑜太妃习性奢华，挥霍无度，需要严加管束，以整顿宫内奢靡之风。至此，江映雪意识到，自己终为当日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任何人胆敢与肖太后过不去，她便让人活不下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映雪施与寒风中的静太妃一个暖炉，显其仁善，不正是表明肖太后为人残忍么？如此一来，肖太后哪能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那静太妃本就是肖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任何人胆敢亲近于她，便是与自己作对无疑。肖太后如此打压江映雪，就是要杀鸡儆猴，让所有宫人都知道，她肖太后说一不二，任何忤逆至举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看谁还敢挑战肖太后的尊严和体面？自那以后，侍女青云便止不住地唉声叹气，自己早就提醒了太妃娘娘，可她就是不听不信，结果得罪了肖太后，从今往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在宫里孤独终老都算好的，就怕哪一日肖太后再记恨起来，恐怕更加倒霉的事在后头。果不其然，青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小皇帝听闻讲课的先生提及大梁国的地貌与人土风俗，以及与大周国之间的关系，顿时对大梁国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皇帝知道，宫里有一位来自大梁国的太妃，现居于沁仁宫。一日午后，小皇帝带着随身的太监来到了沁仁宫，要瑜太妃为他详细讲述大梁国的风貌。江映雪除了不得不参与宫里的应酬之外，平时甚少与其他人往来，这次小皇帝突然来访，心中甚为惊奇。小皇帝身着小龙袍，圆圆的脸蛋煞是可爱，故意学做大人的模样对江映雪问东问西。江映雪被小皇帝憨直有趣的神情彻底都笑了，自从来到大周国，自己不知又多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面对小皇帝的问题，江映雪基本有问必答，为他一一讲述大梁国的一切。欢声笑语中，江映雪又让青云送给小皇帝诸多精美的糖果以及从大梁国带来的各色玩物。小皇帝不知不觉在沁仁宫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临走时，还不忘对江映雪撒娇道：“朕喜欢你。”江映雪笑了笑，露出美丽的笑靥，回应道：“我也喜欢皇上。”本以为是一个寻常的对话，没想到却犯了肖太后的忌讳。小皇帝并非肖后所出，江映雪也从未见过小皇帝的亲生母亲。传闻小皇帝的母亲是一位出身低微的宫女，在被先帝宠过一段时日后便被遗忘在一旁。待那位宫女生下了皇子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宫廷，无人知晓她究竟去了哪里。待小皇子出生后，一直无所出的肖后便将他抱至长青宫，抚养在身边。待先帝驾崩之后，其膝下唯一的皇子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而肖后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尊贵无比的太后。宫中一向对小皇帝的出身讳莫如深，肖后也禁止其他宫妃擅自接近小皇帝。皇帝年幼，太后代为执掌朝纲。小皇帝是肖后手中最好的那张牌，也是飞得最高的风筝，但风筝的线，必须要紧紧握在她的手中才是。小皇帝此番接近江映雪，已是惹得肖后十分不快，当小皇帝说出喜欢江映雪的话之后，更是极大地触了肖太后的眉头。因此，肖太后雷霆震怒之下又下令，让江映雪移居到皇宫北侧的一处偏僻之地，名义上是方便瑜太妃养病，因为江映雪自从来到上京便病弱体虚，实际上则是将其驱逐出沁仁宫。而后，肖太后又怒气未消，严令小皇帝完成功课之后必须到长青宫回报读书情况，并将小皇帝身边的太监换了一拨。至此，江映雪已明白，肖后已对自己恨之入骨，自己如今的待遇与被打入冷宫无异。第4章 破局（1）就在江映雪倍受打压之时，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大梁国与大周国在边境发生冲突，两国之间的关系陡然降至冰点。消息传来之后，江映雪在宫中的日子更加尴尬与无奈，自己已然成了整个宫中最为矛盾的存在。自那以后，江映雪不仅在北宫里饱受煎熬，还要时常被人呵斥训责，因为肖太后有旨，历数江映雪的种种不是，由惯习奢华到违背宫规，乃至心机狡诈，忤逆祖训，简直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因此，每逢初一十五，江映雪都要被当众训诫一番才是。江映雪自幼在大梁国的皇宫里长大，倍受呵护，从未被当众如此羞辱过。江映雪本就身子娇弱，再加上心情积郁，没多久便卧病在床，任凭青云百般请求哭诉，就是没有御医前来诊治。眼看着江映雪日渐消瘦病弱下去，青云哭泣着守在病榻旁，低声说道：“娘娘，务必要熬过这一关啊，您要挺住才行。”江映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从前在锦凉城的日子，每到夏日，我便跟着皇兄他们去夜游城河，河的两岸满是灯火……”青云听闻之后，眼泪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掉。江映雪张开苍白的双唇，继续说道：“我后来才知道，那位能够出宫的皇妃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才被允许离宫回乡。你说，我这样病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被允许回到大梁国。”随后，江映雪又苦笑着摇摇头：“我怕是到死也回不去了，两国一旦交战，我便会从弃子变成了鱼肉，任人宰割。”青云连忙劝慰道： “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重身体，或许日后还会有转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江映雪脸色惨白地说道。就在江映雪病弱交加之际，北宫来了一位稀客。这是江映雪回宫之后第二次见到褚毅晗。身着月白色常服的褚毅晗头戴玉冠，面容清俊，眉宇间满是潇洒自如的神态。“褚大人是奉命前来这里吗？”江映雪强打起精神来，与之对话。宫人皆知，褚毅晗是肖后的心腹和得力帮手。现如今，肖太后对自己极度不满，褚毅晗定是奉命前来问罪的。褚毅晗笑了笑，随后落座于江映雪的病榻旁：“听闻娘娘久病未愈，臣特意前来看望娘娘。若说奉命，臣是奉自己的命。”江映雪望着褚毅晗的笑容，直觉告诉自己，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他太过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实际上，他的眼神深处有着无比的阴冷和漠然。“本宫已病入膏肓，不日即将归西，眼下就不劳褚大人费心探望了。”江映雪冷冷地说道。“娘娘言重了，依臣看，娘娘定能长命百岁，福寿双全。”褚毅晗含笑继续说道，“臣为娘娘请了御医，相信过不了多久娘娘便能痊愈。”此时，江映雪意识到，褚毅晗此番前来大概是为了“报恩”，自己当日曾施药与他，他如今将医药还给自己而已。“多谢褚大人了。本宫这行将就木的身子，看不看大夫都无关紧要。”江映雪觉得，即便大夫医得好自己的身病，也医不好自己的心病，自己自幼生长在大梁国的锦凉城，倍受爹娘宠爱，可如今，却要在这异国的皇宫里饱受打压和报复，再想到可能今生今世都无法回到故国，老死于这里，心里就更加哀怨不已。褚毅晗侧身劝慰道：“娘娘若不及时就医，病情延误，怕是将来要受病苦，岂不是活活受罪？”江映雪冷笑道：“真到了那时候，本宫就寻根绳子，自行了断。若能好死，便不苟活。”江映雪对将来已不抱希望，如若要真的长年累月，在这寂寂冷宫备受屈辱、了却残生，还不如干脆利落地了断自己。“娘娘的想法怕是过于简单了，宫里历来忌讳有人自寻短见，前年有个宫女偷了主子的首饰，被查出后畏罪自裁，本以为可以一死了之。谁料想，被人及时发现。结果受了内务府的刑罚，被套上铁锁链，历时一个时辰，才活活惨死。这宫里，可以鸩杀，可以杖毙，但唯独不可以自裁。就算自尽成功，死后也会牵连到家眷亲属，就算铁了心不顾忌旁人，自杀之人的尸首也会被扔到野兽出没的园林，在那里被狼群吞噬。所以眼下，娘娘还是想清楚为好。”褚毅晗剑眉朗目，双唇有如春日里的桃花般殷红，生的一副好皮囊，可惜，说出的话却无比阴冷。江映雪登时被褚毅晗所说之言下住了，瞪大秀美的双眸，看向面前的褚毅晗。“娘娘记着臣的话，有任何需求，只管知会臣一声。臣一定竭力相助。”褚毅晗再次说道。“褚大人是想报答本宫当年在雪地施药的恩情吗？”江映雪问道，“假若如此，褚大人不必挂怀，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褚毅晗笑道：“知恩图报，理应如此。不过，臣对娘娘的忠心并非只是出于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