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安，有什么话直说。”“My King，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的很开心，为我自己开心。”加里安从从容容地解释着，“与伊姆拉缀斯的生意一向是最令我愉快的，从不需要下场谈判讨价还价，从不需要商讨修订一条条的协议一份份的文书，对方给出的价码您总是干脆接受，对方交付的东西您从未疑心质量，我巴不得每一份生意都这么顺利轻松，可惜，独此一份。”外界总说他们家陛下锱铢必较吝啬强硬冷漠寡恩决不吃亏，哼，片面至极，看看他对咱自己人，多好啊，再看看他对伊姆拉缀斯，也挺好啊。那是，伊姆拉缀斯也算咱自己人嘛，加里安在心里给补了一句。埃尔隆德内心不可谓不惊讶，他没有半分盈利的思维，给瑟兰迪尔的武器订单长久以来一直只是一个成本价，但是……1、瑟兰迪尔并不知道自己给的是成本价。2、瑟兰迪尔和别人做生意都是杀价杀到对方吐血。3、瑟兰迪尔唯独不和自己讨价还价。这几条全新的信息一瞬间闪现在他脑子里，非常有逻辑地串成了一条线，然后这条线又很没有逻辑地蜿蜒、舒展、摇曳，化成了夜风之中四散飘拂的浅金色发丝……埃尔隆德及时切断了思绪，回到当前频道。“伊姆拉缀斯工匠长久以来的口碑信誉可以信赖。”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此刻应该解释一句，无论是为瑟兰迪尔还是为自己。“哦，”加里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和您上次给出的理由不一样了。”“上次……？”“我乐意。”“什么？”“上次，我问为何唯独不压伊姆拉缀斯给的价码，您只回了三个字——‘我乐意’。”加里安看上去仍然一脸诚恳耐心。面前的精灵王怔了好几秒：“……我真这么说过？”“嘛，虽然您当时是喝了一点酒……但您是国王，有道是：君无戏言。”加里安继续用最毕恭毕敬的姿态说最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对话方式其实时常发生在他与国王之间，多年的相处共事让这对君臣主仆的关系染上了一些损友的色彩，即便这样心照不宣的对话往往会被国王懒洋洋的一句“加里安，你僭越了，罚你一个月不准喝酒”画上句号，今天加里安就是管不嘴特别特别想要说，就像他管不嘴偷酒喝一样。然而今天他没能等来那句佯怒的惩罚，国王递过手里那支不知为何出不了墨的羽毛笔，让他去书房再取一支来。埃尔隆德拈了拈指尖的墨水，抱歉弄坏了瑟兰迪尔的一只羽毛笔，修起来不是难事，只是他现在需要一个支开旁人的理由。偌大的武器库中，他独自理着缠乱的思绪，任由双足无意识地将自己带领到一面墙前。那面墙上悬着一张弓，密林常见的紫杉木弓，弓臂却比一般的弓长出几分，意味着它拥有更强的杀伤力，同时也需要更大的臂力才能驾驭；弓身装饰着西尔凡喜爱的叶蔓花纹，并非传统涂料而是精美的嵌银工艺；真正彰显与众不同之处的是它的弓弦：极为微妙的浅金色——整个林地王国只有两位精灵拥有这样的发色，而这其中只有一位拥有这样的长度。不过对于埃尔隆德来说，判断这把弓的主人根本无须这些琐碎的信息，他对它太熟悉了，在两千八百四十七年前，灰烬山脉的山脚下，他曾被这张弓满弦搭箭直指着额头。*******那是最后联盟之战初始，巴拉督尔围城战还未打响，联军的先头部队跟索隆的爪牙在魔多外围的平原与山脉之间进行着大大小小的遭遇战。山脉投落的重重暗影之下，埃尔隆德所率领的一支诺多精锐小队正与一群奥克军相峙。“大人，敌多我少，且地形于我方不利。”埃瑞斯托报告道，“是否要强行突围？”埃尔隆德环顾四周，虽然强行突围可能损失惨重，然而如今他们背对峡谷之口，如果被逼入峡谷会相当被动不说，这幽深的尽头极有可能是一条死路。沉吟权衡之际，他突然瞥见山头上似有一道金色光晕一闪而过。他心下一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退。”“退？退入峡谷？”埃瑞斯托惊疑道，“大人，您确定？”“我确定。全队听令，退入峡谷，谨听号令，随时准备！”于是，诺多小队边战边退，退入山脉夹击的狭道之中，奥克军队当然不会放过着显而易见的优势，紧追而上。埃尔隆德的感官神经时刻紧绷着，终于，他听见了一阵阵低沉的隆隆声。“避！”他发出号令，掌旗手立刻打出了旗语，训练有素的精灵战士也立即做出了反应。落石从两侧山坡滚落而下，轻盈的精灵能够及时跳开闪避到山崖下方的凹壁，但笨拙的奥克就无法做到了，一小部分被落石砸中，剩余的大部队阵型也被冲散。“Leithio（放箭）！”一句气势威严的号令从山头降临，箭矢如雨而至，那些尾部缀着鼠尾草绿色雉羽的利箭，无一虚发——西尔凡精灵可以在无光暗夜里准确命中一只飞鸟的眼睛。一波箭雨之后，敌人已溃不成军，诺多战士持剑而上，将剩余的残兵歼灭于峡谷之中。这场战事未损失一兵一卒就取得了胜利，埃尔隆德麾下的战士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但与那支没有与敌军正面冲突就巧取胜利果实的西尔凡伏击队相比，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尘土泥沙，裸露的皮肤上有不少碎石划出的小口子，更重要的是，被当成诱敌深入的棋子的感觉并不好。所以，当西尔凡们将那个为首的精灵围在中间欢庆胜利，即兴编歌赞颂他的奇谋妙计，而把写作盟友读作诱饵的诺多小队晾在一边，几个心高气傲脾气急躁的诺多战士忍无可忍。“我看不出这计谋有何高明之处。”他们没有窃窃私语，声音完全可以乘着风飘到欢歌的西尔凡那边。“就是，要不是我们反应迅速给予配合，你们的伏击完全就是一场空。”“我也不明白你们有何功劳可自居，明明埃尔隆德的决断才是这场胜利的关键。”“埃雷斯托！”埃尔隆德沉声喝止，然而在意自家大人伤势的埃瑞斯托不肯沉默，反而提高了音量——方才埃尔隆德为了保护一位经验不足反应稍慢的年轻战士被落石擦伤了，精灵将领往往是不戴头盔的，在黑发白肤的衬托下埃尔隆德脸颊上鲜红的血痕看起来十分触目。“大人，我说错了吗？我是应该感激他们对我们的反应身手如此有信心吗？这一步棋明明格外冒险，完全是一场拿我们这队战士的性命作筹码的豪赌。”“你没有说错。”西尔凡的包围圈自动分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同样未戴头盔，浅金的长发披在轻甲之上流泻而下，犹如清冷的月光。他气定神闲地走到埃尔隆德面前，引弓搭箭，锐利的箭镞刹那间直指黑发精灵的眉心。“战场上确实容不得太多的赌徒。对么，传令官大人？”“你做什么？！”诺多们惊声质问，集体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然而西尔凡的弓矢却没有齐刷刷地对转过来，那些看起来不显智慧高贵的面容上一个个都是毫不紧张的看戏表情。埃尔隆德做了个手势阻止了身后的剑拔弩张，迎着那支凌厉的箭矢与那双倨傲的蓝瞳，他从容泰然地笑了：“王子殿下，孤留一人的赌局，还叫赌局吗？”“……然后他就歪着那颗金闪闪的脑袋，饶有兴趣地盯了埃尔隆德好一会儿，突然间收了箭，带队掉头就走，呵呵，连一句道歉或者礼节性的道别都没有。我算是充分理解至高王陛下的烦恼了，那对辛达父子简直是青出于蓝的不可一世、自我中心。”是夜，在诺多营地，埃瑞斯托绘声绘色地转述了这件事，末了，语气中仍带着明显的忿忿不平。而他维护的对象此时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卸了盔甲，安安静静地坐在营帐一角，脸颊上敷着一小片纱布，正在记录新配方伤药的疗效和用药反应。“埃瑞斯托，”唯一称职的听众格洛芬德尔靠在椅子里，一边绕着自己的卷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指出，“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在指责对方冒险豪赌的时候，把咱们领主也一并说进去了？”“啊？我哪有……”埃瑞斯托不知所措地顿住。“不过嘛，你也不用在意。我看埃尔隆德不仅一点都没有对他生气，心里还和他挺惺惺相惜的，对吧？”格洛芬德尔说着，用手肘撞了撞正埋首笔记的黑发诺多。
后者从被一撞写歪的字符上抬起视线，挑眉望了他一眼。格洛芬德尔咧嘴一笑，随后夸张地唏嘘道：“啧啧，改日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位瑟兰迪尔王子，看来传闻也没能准确描述他的傲慢与特立独行。”埃尔隆德继续低头笔记，未置一语，只是浅浅地笑。在他看来，传闻真正没能准确描述的，是那锐如锋芒般难以逼视的美丽。诚然，那是穷尽整个阿尔达的语言都无法描述的东西。********埃尔隆德伸出手去，越过往昔的回忆，越过两千余年的光阴，将那张弓小心地取下。它被定期精心保养过，然而从弓弦的状态，能看出这张弓已经很久不曾被使用。半边的视力受到限制，即使他能够将自己的双剑挥舞得毫无破绽，也不可能用一只单眼判断距离、瞄准靶心。在龙焰残伤彻底治愈之前，这张大弓再也无法鸣响凛冽铮然的弦音。埃尔隆德感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攉住，痛惜、愤然、不甘、惧怕……他无法形容那样的感觉。环顾四周，库中许多武器看起来如此熟悉，那些来自林地王国的订单，有不少都是他亲自参与设计和督造的。我所给出的价码你可以干脆接受，我所交付的东西你从未疑心质量，瑟兰迪尔，你并不是不愿给予信任——就像当年战场上那两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在目光交汇的一瞬就愿意相信彼此的能力不会辜负走出的这步险棋。那么，关于你自己的那部分呢？你未愈的身体，你掩藏的伤痛，那些你固执地选择隐忍封闭独自承受的一切？他从未奢望如此短暂的交集可以立刻换回长久合盘相托的信赖，更从未觉得自己有资格站在一个俯视的角度垂以怜悯与同情。他只是想，他只是希望……如果你需要帮助，请让我在你身旁。第13章 今宵酒Chapter Notes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尽管瑟兰迪尔对美酒的思念如此强烈，甚至动过去瑞文戴尔的地窖里偷酒的念头——他真的去转过一圈，只是发现那里的存酒完全没有让自己屈尊去“偷”的价值，遂作罢，但当格洛芬德尔三更半夜揣着一瓶酒来敲他房门的时候，他心中的疑心与戒备远远盖过了饮酒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