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乎中洲命运的大事自当记录，谷内的事务记下来也无可厚非，但是后山新植了几棵树，花园里新造了几个雕塑这种事情有必要写吗？这些都记载得这么巨细无遗，好，可以，当然可以——那为啥账目上米斯兰迪尔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来这里蹭饭的食材消耗记得那么不清不楚？！！别的不说，光是制作这些不易腐朽的特质纸张就要花费多少工序时间和金钱，浪费！“终于快了……2331年……2332年……2333年……嗯？这是——”瑟兰迪尔抽出那一份2333年某月的会议记录，那是一份与前几年一样没什么价值的记录，但在纸页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些信笔涂鸦，仔细一看是一些排列有序的小方格，方格上简略地绘制了一些动物与植物的图案，标注了一些勾勾叉叉的记号。这是……********“这是什么？”从热闹的屋外进入营帐之中，黑发传令官好奇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你刚刚从你手下战士那里没收来的东西。”“你说这个？”金发的王子晃了晃手里的小布囊，一阵清脆的响。
“嗯，那是什么违禁品吗？我从未见你对手下的战士如此严苛过。”埃尔隆德说。从那次（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初识后，这位大绿林王子与自己的关系莫名其妙被拉近了，互相串门成了常事，每次从诺多大营来到这里，埃尔隆德都能感受到一些直观的反差，比如西尔凡从不禁酒，比如他们会在篝火边欢歌，把战场的夜晚过得像庆祝丰收的盛宴。“这是我们第一场大胜，又截获了哈拉德人的一支重要补给，我不介意他们今晚喝点酒欢庆一下，但有了这个东西，性质就变了，和酒搭配在一起容易误事。”瑟兰迪尔一提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他的行军床上，埃尔隆德凑近一看，那是一堆大小一致的长方形小木牌，上面雕刻着不同的图案，鹿、鸟、竖琴、沙漏、树木、花朵，有的还刻了数字。“呵，这一副刻得还挺精细的，赶得上Adar那副镶银的了——虽然我也不懂他牌技这么烂还收藏做工这么好的森林牌有什么意义。”瑟兰迪尔兀自嘀咕了一句，埃尔隆德听得一头雾水，森林牌？那是什么东西？“抱歉，这是做什么用的？”“‘这是做什么用的’？”瑟兰迪尔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挑起了眉，“别告诉我你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见多识广的传令官大人。”埃尔隆德一脸诚恳地收下了这份揶揄：“我确实从未见过，也猜不出它的用途。”“什么？”辛达支起身，表情显得不可思议，“诺多的生活竟然无趣成这样？埃尔隆德，你闲暇时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娱乐的吗？”这么说不太公平，埃尔隆德立刻回应道：“当然不是，你少时也在舒恩湾之畔居住过，对佛林顿的城市生活就算没有见过也应当有所耳闻；至于我自己，我闲暇之时会阅读书籍……”啊，可是他几乎不记得上一次阅读诗集或者某一本闲书是什么时候了，上一本看的书是关于保证战线的补给还是关于攻城武器的制造？“……也喜欢观星……”上一次观星的时间倒是记得，那是在伊姆拉缀斯为这场战役筹备的阶段，当时闪耀的大希望之星或许是出征的吉兆；而如今阴霾笼罩了魔多的天空，所有星辰都黯淡无光。“还有其他的事，诸如弹琴谱曲、锻造木刻、语言与历史的研究，等等，这亦是我族人普遍的兴趣所在。”说起来，他上一次单纯为了娱乐而做这些事，是什么时候？“不，”金发辛达用一个字轻描淡写地否决了他刚刚所说的一切，“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方式，但我说的不是这种。”“那是哪种？”埃尔隆德问，他看见那双凌厉的冷色眼瞳深处似乎闪着一道活泼的光，那绝不是烛焰的倒影，它看起来如此的生动，像一颗若隐若现的顽皮的星。他才注意到他们此时的距离竟然如此的近。“嗯……”瑟兰迪尔思考了一秒，啧了一声，“算了，跟你们诺多讲不明白。”他直接伸手一拉，传令官不防重心一歪，一屁股也坐到了那张床上。“坐下，教你认牌。”********森林牌，西尔凡精灵发明的一种骨牌博弈游戏，它的来源已不可考，但据说在人类的酒桌和赌场上，能够找到类似的道具。三更半夜，王宫酒窖，不仅聚众偷饮御酒，还聚众打牌？这情形真的有些过了。眼见国王眉峰紧皱，几个站着的精灵感觉酒窖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无由来的风一吹额头上的冷汗，酒都彻底醒了。职务最高年龄最长的费瑞迪尔走了出来，单膝跪了下去：“My King，这是我们的过错，愿意领受一切责罚，但请您不要怪罪塔文尼安，他完全是被我们怂恿来的，因为您答应赏赐他五桶多温尼安用于他的婚礼，我们才想着提前享受几杯……而塔文尼安只是因为心情太好，外加我们的劝酒玩笑才喝醉了。总之，作为他们曾经的长官与前辈，我难辞其咎，只请求您对这个您一个月前赐福过的孩子手下留情。”埃尔隆德正想说些什么，趴在桌上的那个精灵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嗯？谁在叫我吗？”那精灵抬头揉了揉眼睛，褐发下的脸暴露在烛光之下，埃尔隆德微地一怔。一道狰狞的疤痕贯穿了那张年轻的面容，它贯目而下，留下了一只永远也无法睁开的左眼，又如同闪电一般毫不留情地击碎了鼻梁下的骨骼。他用来揉右眼的是左手，他没有右手。这当然不是埃尔隆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在他童年中极为重要的一位精灵，正是一位失去了右手的战士。少年时的埃尔隆德也曾对迈兹洛斯的断臂感到怜悯与好奇，迈兹洛斯简单地告诉他，并不是每一个精灵都能以残缺的躯体生存下去，只因他的生命之火来自古老的世界，又因永恒的誓言束缚而不灭。后来，埃尔隆德自己成为了战士与医者，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一具具重伤的身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甘愿放弃了这副肉体前去了曼督斯的神殿等候新生，因为残损的永生实在太过残忍。他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战士眨了眨唯一一只褐色的眼睛，伤毁的脸庞上绽开了一个略带迷茫的、却极富感染力的西尔凡式笑容，那只左手上带着一枚用于订婚的银戒（按照埃尔达的婚俗这枚戒指本该佩戴于右手），是辛达精灵的风格。他明白了为何瑟兰迪尔给予了如此丰厚的恩赏，而他自己已然无法说出一句苛责。塔文尼安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陛下！”他笑着鞠躬称呼了一句，但很显然的，这家伙醉意朦胧的大脑还没有清醒，以至于说出了一句让在场的其他三个西尔凡都惊跳起来的话：“您来得正好，来一局吧！”说着便把一堆森林牌噼里啪啦地推到了桌子中央。“塔文尼安！”费瑞迪尔惊声喝止，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小子从醉态中唤醒，更让他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他们尊敬的陛下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把那堆牌一一反扣打乱，排成整齐的牌阵。“你先，还是我先？”费瑞迪尔一阵错乱，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我喝醉了吗？还是陛下已经喝了酒了比我们几个醉得还厉害？我是不是该去通知加里安？还是该叫莱戈拉斯王子过来？还是该先把这个醉到神志不清的小伙子打晕带走？？“那当然是掷骰子决定了。”年轻的西尔凡从红酒杯里捞出一颗湿漉漉的骰子，“不过，既然是牌局，那是不是应该赌点什么？您来定？”精灵王做了一个手势：“那几桶酒。如果你输了，它们将不再是你的恩赐，并且你要向你未婚的妻子坦白检讨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塔文尼安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懵懂地思考了几秒，认真地说：“但如果我赢了，我希望在我的婚礼上能听到您的歌声。”“塔文尼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费瑞迪尔宁愿现在就带兵收复阿蒙蓝克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应对这种令人焦头烂额的场面，“陛下，请容我解释一句……”“陛下，费瑞迪尔、加里安、还有我的父母，我妻子的母亲，他们都说您做王子的时候曾经与他们一起宴饮歌唱，您唱过的那首《贝伦与露西恩》，那是他们足以铭记到世界尽头的记忆。我的爱人与我一直渴望听到那样的歌声，其实，我也想告诉您，整座森林也一直在等待记忆中的歌声，等了足足一个纪元。”“……”费瑞迪尔与其余两个精灵都沉默了。这小子真的醉了吗？否则怎么能说出他们心里也一直想说的话？精灵王同样沉默了片刻，最后，他只是极浅地一笑，骰子从修长的五指间滚落到桌面上。“若你赢了再说。”********捏着那张边角上画着涂鸦的会议记录，瑟兰迪尔紧紧咬着下唇，但还是没能忍住这个笑。维拉作证这真的太好笑了。想象一下：在一个一本正经的会议上，一本正经的领主大人看似一本正经地在纸上执笔写着什么，然而谁能想到实际上他是因为会议太过无聊，在文书的空白处自己和自己玩森林牌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瑟兰迪尔无声地笑到几乎缺氧，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他现在这个表情不论出现在埃尔隆德脸上还是他自己脸上，都足以吓疯所有的臣民。）他又低头看向那张纸，勾勒小鹿与花木的线条简略拙朴，竟又有些可爱。那个家伙，其实和森林牌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游戏意外地还挺相配的。“嘿，你是沉迷这个酒桌游戏沉迷到不想回你自己的营帐了吗？”金发的王子倚在行军床的一侧，打了个哈欠。“嗯？”黑发的传令官此时确实沉浸其中，正在专注研究牌型的他对周围声音的接收都迟缓了一些，“哦，我并不觉得这个游戏单纯只是个酒桌上的消遣，它需要很多的思维战术，还要去预测对手的手段，其实其中的策略和排兵布阵倒是有几分相似。”瑟兰迪尔忍住了一个白眼：“真有你的。”“说实话，真的很有趣。”埃尔隆德认真地说，“谢谢你，教给我这种……‘娱乐’。”“但愿你真有把它当作‘娱乐’。”瑟兰迪尔轻笑了一下，“其实你确实还有点玩牌的天赋，不是所有人在刚入门的时候就能搞懂其中复杂的规则，还能举一反三。”“感谢你的认可。或许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对弈一局。”“以后……战争结束以后吗？”“嗯，会有那么一天的。”埃尔隆德摩挲着手里的这张牌，浮雕的图案是萌发嫩芽的树，这张牌的意义是初始与新生，瑟兰迪尔解释过，西尔凡一般喜欢把这张牌叫做……“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