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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天 大风不是木偶 3624 2024-05-14 00:00:00

上角有微信讯息,犹豫了一秒,还是把微信点开。

是昨晚九点来钟,朱菁菁发的讯息:

在吗?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刚才我去医院看我叔……在住院部碰到阿姨,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你知道她生病的事吗?

隔了四分钟,她又发一条:

我是在二楼碰见阿姨的,二楼好像是肿瘤科。

第99章 妈妈看看

中午12:20,飞机准时降落江北机场。

身边坐了一对情侣,恍惚中绍吴听见那女孩对男孩说,忘了祝你新年快乐诶。

新年快乐?绍吴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从昨晚三点多看见朱菁菁发的微信,到买了上午十点多飞重庆的航班,到收拾行李坐最早一班城际列车去广州,到登机,到此时——他从飞机的窗户望出去,看见很多并排停着的客机,没有太阳,天空是黯淡的白色,仿佛凝了一层薄霜。

旅客们纷纷起身,拿行李,打电话,拥挤着向出口走去,衣料相互摩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绍吴背起他的双肩包,随着人流走下舷梯,湿冷的空气瞬间浸透他的夹克和牛仔裤。

摆渡车的车身上写着:I LOVE GQING

重庆。

绍吴愣了一秒,终于明白,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从阳光明媚的海滨回到阴雨绵绵的重庆,他总算有理由回来,而理由竟然是他妈生病。不,不是“生病”这么简单,是——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字。从重庆回永川还有一段路,他得冷静住。

可在这奔波不停的十个多小时里,那个字又已经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复。

癌。

不知道是什么癌——可又有什么癌症是好的?乳腺癌宫颈癌胃癌肝癌骨癌……他一种一种想过去,就觉得有一支一支箭,把他的胸腔胃肝骨头……都射穿了。

身后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用他不能更熟悉的重庆话:“我说了嘛,莫催莫催——啷个有那么快!晚上才拢!”

“咹,我要吃了中饭嘛,吃了再去赶高铁!是噻重庆到成都的高铁通了……哎,对头……才通的……要得!”

几分钟后,绍吴到达江北机场航站楼。

一个半小时后,绍吴搭乘机场快线,到达沙坪坝站。

如果不是中年男人的那通电话,他甚至不知道成渝高铁已经开通,2015年12月26日,到今天恰好是开通的第七天。高铁经停永川,从沙坪坝站到永川东站,全程19分钟,特等座47块。看到蓝色车票上“永川东”三个字时,绍吴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感觉。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他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是哭不出来。

上高铁,下高铁,打车去医院,他想起上一次匆匆赶往医院的情景,是杨书逸的公公出车祸,他在烈日下狂奔以至于几近虚脱,到了医院才知道,公公已经去世了。

那这次呢?这次等着他的是什么结果?

手机响个不停,有老板发来的微信,有同事发来的微信,有朱菁菁问他到哪了,有陈一茫说需要用钱就开口。他一一回复了微信,在出租车越来越靠近医院的时候,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掉链子。

无论等着他的是什么结果,不能掉链子。

付钱时司机看着他:“哎哟,你的嘴唇流血啦。”

抬手抹一把,确实在流血,干裂的嘴唇刮过手背甚至有些疼。绍吴深吸一口气,说:“谢谢您。”

然后他转身冲进住院部,到二楼护士站,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是否嘶哑:“你好,吴燕在哪个病房?”

“吴燕,”护士点了点滑鼠,又抬头打量他,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

“噢,”然后她竟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呀——2203,往这边直走到头就是。”

绍吴点头,循着她指的方向,向走廊尽头走去。他甚至忘了问护士,吴燕得的是什么病。

午后三点过,很安静。

病房的门敞着一条窄窄的缝隙,是四人间,一张病床空着,两张病床上躺着老人,靠门的那张病床上,是吴燕。她背对绍吴侧躺,穿着医院的浅绿色病号服,头发已经剪短了——是因为做化疗吗?

从2014年夏天离家,至今已经整整一年半。他在广东浑浑噩噩待了一年半,几乎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忽然看见时间的痕迹,那是一柄弯刀,把吴燕的身形削得瘦弱又单薄,只是一年半啊怎么会这样呢,那天下午他在病房里向他们出柜,吴燕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那时她的双手那么有力,连哭喊声都中气十足……为什么?她明明是幼儿园雷厉风行的园长,是给朱菁菁买大衣的时髦阿姨,是那个好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妈妈。

绍吴站在病房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措手不及地凝视吴燕,不懂时间是怎么流过去的,好像他对吴燕的记忆仍停留在高中,5·12地震那天晚上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吴燕正在炒菜。好像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吴燕总是在的,天崩地裂了,她也总是在。然后,然后时间唰地扑到她身上,撕咬她,她瘦了,头发短了,孤零零地瑟缩在病床上——她竟然就这么老了。

时间渐渐吞噬她,而他不知道。

喉咙滞重到发不出一丝声音,绍吴嘴唇发颤,不知多久,仍然唤不出一声“妈”。

直到护士推着车走过来,先是“诶”了一声,随即低呼:“你、你怎么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吴燕闻声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儿子站在门口,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在气温只有3°的日子里,穿件薄得可怜的夹克,他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吴燕也愣了,好几秒,其他两位老人还在睡觉,护士疑惑地看着这对母子。

“……妈。”

终于,他唤她。

“你还知道回来啊?”虚张声势了一秒,然后她也流下泪来:“幺儿,快过来,妈妈看看。”

二十分钟后。

护士出门转了一圈又回来,有点无奈地说:“你和你哥一模一样哦。”

绍吴抽噎道:“我哥?”

“王宇君回来了,”吴燕抚着绍吴的头发,轻声说,“见了我,二话不讲先哭一场……和你一样。哎。”

由于咧嘴大哭,嘴唇上干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满嘴苦涩的铁锈味。绍吴顾不上伤口,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问道:“妈,你……你怎么了?”

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是哪种癌症,他都要陪着妈妈治病,他不能倒下。

“老毛病了嘛,”吴燕轻叹,“我那个子宫肌瘤又长了,检查完大夫叫我把子宫拿掉。”

绍吴愣怔片刻:“不是癌?”

“肌瘤取出来之后要化验的,”护士在一旁搭腔,“不过子宫肌瘤一般都是小问题,不用太担心的,本来我们主任没想给你妈妈拿掉子宫的,因为她都快绝经了嘛,但是……”

绍吴猛地抓住吴燕的手腕,顾不上自己满脸湿漉漉的泪水,又问一遍:“不是癌症?”

“不是啊,”吴燕皱眉,“哦,不是癌症还请不动你回来,是吧?”

“我以为——”

“绍吴?”

绍吴扭头,看见王宇君站在门口。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回来了,绍吴几乎认不出他。

和记忆里那个杀马特判若两人,王宇君剃个短短的寸头,耳朵上、脖子上看不见任何饰品,他穿件蓝色羽绒服,手里提个塑料袋,里面大概是打包的食物,冒着乳白色的热气。

“哥……”绍吴又把脑袋扭回来,继续追问吴燕:“那你的头发怎么回事,怎么短了?”

“做完手术好多天不能洗头噻,我想着剪短了,方便些,”吴燕看着两个儿子,笑了笑,“我和你哥一起去剪,两个人能打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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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姓杨的同学

“你可算回来了,”王宇君走过来,站在绍吴身边,“老妈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那为什么,”绍吴打个哭嗝,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为什么我给你和我爸打电话,都打不通……”

吴燕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们离婚了。”

绍吴:“……为什么?”

“行了行了,”王宇君拽拽绍吴的衣袖,“大人的事小孩少问。”

绍吴:“……”

“妈,”王宇君解开系着的塑料袋,“没买红油的,你这几天不能吃辣椒噻,清汤的也不错,我吃了一碗的。”

“好嘛,乖。”吴燕伸手去够那碗抄手,王宇君又立即挡下她的手,说:“有点烫,我端着就行。”

“幺儿,”吴燕怜爱地摸摸绍吴的头,“你吃饭了没有?”

“没……”

“妈,你先吃,”王宇君说,“待会儿我带他出去吃。”

绍吴迷茫地看着王宇君,几乎怀疑他是不是去念了唐蘅说的女德班——虽说多年不见,但王宇君的变化未免太大了,简直是换了个人。当年桀骜不驯地在面馆和男人接吻的他,竟会像现在这样,捧着抄手给老妈吃?

而且他又为什么会回来呢?

绍吴擤了擤鼻涕,只好暂不做声,等在一旁。待老妈吃完抄手,王宇君到病房的卫生间把汤汤水水倒掉,又洗干净饭盒,说:“那我带绍吴去吃点饭啊,妈。”

“你们去吃火锅嘛,”吴燕从桌子上的手提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五百块钱,“太冷了,吃点热乎的,哪——妈妈请客。”

绍吴忽地想起上大学时吴燕也是这样塞钱给他,叫他回重庆了去逛街买衣服穿,或者请同学吃饭。想到这些,绍吴的鼻子又有些发酸。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自认为从珠海赶回永川的一路上都很冷静,现在见了吴燕,知道是虚惊一场,反而频频想哭。

“妈,不用,”绍吴说,“我有钱的。”

“哦,在外面赚了大钱,都和你妈客气起来了?”

“好好好,吃火锅,”王宇君连忙接下那五百块钱,“妈,你还想吃啥水果不,我们带点回来。”

“买点草莓嘛。”吴燕笑着说。

“要得,”王宇君拍拍绍吴,“走吧。”

绍吴跟着王宇君走出医院,脑袋发懵,声音也还带些哭腔:“哥,我爸妈为什么离婚啊?”

“你自己想想,”王宇君叹了口气,不像刚才那样殷勤了,声音懒洋洋的,“咱们俩同母异父,又都是gay,你爸会怎么想?”

绍吴停下脚步:“我——”他是真没想到这茬。

但王宇君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懂了。一个女人,先后和两个男人生下儿子,而这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绍吴他爸会怎么想?自然认为这是吴燕的问题吧。

王宇君看着绍吴,露出个苦笑:“还好你只是向他俩出柜,没告诉别人……不

作者感言

大风不是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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