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发觉尚可,又吐了口浊气。
没有意识的岁月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受了余秋远金丹爆体之伤,又因为那几个鬼族耗尽了修元,不得已主动散去身形,以免神智不灭。寻常人,死了就死了,只剩下魂魄,如果连魂魄也消陨,那就天地之间都寻不到这个人了。
可容庭芳不同。
天要灭他不是一回两回,他如果这么轻易就死,就也不会站在这里。
确认自己能动后,容庭芳撑着地面,踉跄着爬起来,第一件事,便往四下搜寻了一遍。偷袭的鬼族人死在了大火之中,剩余的被他掐得灰飞烟灭。眼下这里荒芜一片,鬼影子都没有。他咳了几声,轻轻喘了口气——心头涌上一股快意。
他没有找到余秋远,连一丝灰也没有。
看来,对方是真的死了。
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余秋远最后为什么会替他挡这一剑。正如余秋远,也永远不会知道,容庭芳比他先一步看到了一直冲他们心口而来的诛魔剑。
没有人比容庭芳更熟悉怨念与魔气的气息,拿一柄经过怨气催化后的魔剑杀他一个魔头,岂不是一个笑话。可余秋远不同啊,他可是正宗纯阳体。碰一下便死了。
明知自己是纯阳体碰不得至阴物,却还是要冲着剑锋上来,连不将后背露给敌人这种事都抛在脑后,不是傻了就是有意为之。胸`前的窟窿虽然了无痕迹,但总感觉身体不大对劲,大约是伤到了元气。容庭芳咳了几声,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算离开此地。
可是他脚一动,就觉得有种异样感。
一样东西微弱地叽了一声。
“……”
明显是踩到了什么。
地火映照出微弱的光亮,跳跃在容庭芳沉寂如深渊的眼中——也照亮了地上一坨明显鼓出来的,柔软的,不是岩石般坚硬的东西。他蹲下`身,拿手指拨了一拨。触♪感柔软肥嫩。
然后那一坨就说话了。
声音有气无力,叽叽微不可闻。
“扶我起来。”
它哼唧了两声,伸出了柔弱的翅膀。
“这里太脏。”
“……”容庭芳蹲在那里,与它黑豆般的眼对视许久,开口道,“没你脏。”
这里仍是瓦行。
还是只有容庭芳一个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只鸡。
一只浑身焦黑连尾巴都烧没了的焦炭鸡。
烤成这样竟然还能活着,真不容易。
容庭芳深邃地想。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如果容庭芳知道,搭理它的后果就是被当成了‘雏母’一般死死抱着,他可能就不会拿手指拨它了。时间若能回转,容庭芳一定把它踩死了再走。可是时间无法回流,一如余秋远不会因此而活过来——等等,他为什么又要想到余秋远。
容庭芳漠然地看着眼前这只鸡。矮矮的,胖胖的,一本正经蹲着,睁着黑豆大小的眼,十分有气势——仿佛蹲的不是他的胸,而是它的窝。
他面无表情地将身上那只胖鸡抓了下来,扔到一边。可谁知道那只胖鸡竟然不乐意,在容庭芳要松开手时,扑棱着翅膀硬是拿爪子死死勾住了容庭芳的衣袖。
容庭芳皱起眉头,他抖了抖袖子,没用。掰开鸡爪,那只鸡虽然胖,但居然还灵活,跟着换爪子。直到容庭芳不耐烦袖子上吊着一只鸡,硬生生割裂了袖子。这只胖鸡这才没有办法,抱着那半截衣袖,滚到了地上,死死地站住了衣袖铺着的地方。
“……”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只鸡是真的怕脏。
容庭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胖鸡拿黑豆眼瞅他。
“说话。”
胖鸡继续拿黑豆眼瞅他。
“……”看来是要装傻到底了。
装傻倒也没什么,容庭芳不喜欢废话。他伸出两根手指,抓住了半截衣袖的角。“我想你应该明白,瓦行这里是不会有正常活物的。这里的火尚有余温,烤只鸡倒尚可。”说罢手指用力,将布料一抽,那只胖鸡圆不溜秋的身子顿时沾了一地的火灰。
容庭芳看着那只鸡像是被烫到一样火速翻了起来,扑腾着两只短得飞不起来的翅膀,以极快地速度又扒上了他的脚——站在了他的靴子上。
“……”
这次容庭芳看懂了,不训不成才。他二话不说,拎起鸡翅膀就打算把这只鸡扔到地火里。
胖鸡终于憋不住了。
它操着一口虚弱的腔调,义正言辞地指责了容庭芳。
“趁鸡之危,你还是不是人!”
“……”
容庭芳顿了一下,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就在即将命丧地火的前一秒,胖鸡终于及时叫饶。
“英雄!英雄!”
容庭芳手下留鸡,冷酷地吐了一个字。“说。”
……
胖鸡被拎提着,视角凑巧就对着了容庭芳沾了灰而没那么白花花的胸膛。它沉默了一瞬,就瘪着嘴拿短而有力的翅膀捂住了眼睛。“天不运我,说来话长。”
那么——
“你知道雉吗?”
雉——
容庭芳打量这只拿翅膀抱着他手不放的胖鸡很久,方说:“那不就是鸡吗?”
雉鸡雉鸡,也就是好看点的,五彩斑斓的鸡而已。
“……”
胖鸡梗了很久。
“一个是斑斓灵羽,一个是普通家禽,不一样。”
容庭芳没吭声。
胖鸡心中有鬼,自然机灵,敏锐道:“你不信?”
“不是。”容庭芳看着它,“我只是在想,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还斑斓灵羽。毛都烧焦了,根本连是哪种禽类都分辨不出来。
提到这个胖鸡心里就很痛。
“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放火烧的!”
想到这里,它冷笑了一声,心还有点酸叽。
“没有我救你,你早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禽类在芳芳眼中:一只普通的鸡,一只普通的能吃的花鸡。
他对异族没有审美。
第4章 海上来人
它救了容庭芳,这是实话。但是容庭芳不会懂。
容庭芳连自己都不会放过,会在乎一只烤焦的鸡救他吗?
他果然道:“无稽之谈。”言毕起身便要走。
他如果真的就这样走了,不管胖鸡是雉还是别的什么,都只能呆在瓦行当一块活化石,直到瓦行被无尽海吞没,或是鬼族人有胆子从地下出来把它当食物,再没出头之日。
容庭芳是会拂袖而去的人,胖鸡再了解他不过。
除非拿利益求他。
但难道它就愿意自降脸面吗?
它不愿意。
可谁叫它,身上唯一的一颗金丹,竟然进了容庭芳的肚子里。
胖鸡——不,是余秋远郁闷地想。
这天下间,恐怕没有人会想得到,当今蓬莱魁首——修真界的最强者,竟然不是人。
天地生万物时,不但生了人,滋了魔,也诞了妖。当年三界混在一处,种族不分,是有那么一些种族混在一处的,半魔半妖体也不在少数。但是余秋远他不是半妖,他的血统很纯正,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只天凤。
凤凰一族本就羽丁稀少,应天道而生的天凤,更是难得出一回。虽然是同族,但天凤修为弱小时比寻常鸟雀还不如,和普通禽类很难区分,连凤凰自己都不能辨认出来。或许正因如此,才能在贪婪的人心下掩藏自己,得已延续。の思の兔の网の
余秋远想过睁开眼睛就和容庭芳大眼瞪小眼的场景,但起码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别说平起平坐,连个人都不是。
但是为什么?余秋远想不明白。容庭芳是人啊,他们连种族都不一样,金丹怎么可能会被他吞了去。金丹自爆是他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坎,瓦行地处奇特,灵力在这偏隅之地盘旋逸不得分毫,所以他才总是挑这里见面。
他‘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混沌初醒是原生模样,天凤更是应运而生,余秋远就算能再活过来,也得从一只鸟开始。在容庭芳未醒来前,他就默不吭声地缩在一处,汲取着对方身上肆逸的金丹气息,一边小心翼翼地能拾回一点是一点,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发生什么,眼下他离不得容庭芳。金丹再修何其艰难,白送给人不算,恐怕日渐失智,最后与寻常生灵无异。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岂能放过这个香饽饽。
要装一只柔弱的灵禽令人心力交瘁。可若不如此,容庭芳又怎会识不出他呢?他们了解如此之深,便是化成灰都晓得的。容庭芳了解他,秉他一言一行。一如他了解容庭芳,晓得怎样激他最有效。‘寄人篱下’难,虚与委蛇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倘若叫容庭芳知道这一切,怕是能当场将内丹掏出来再踩两脚以示清白——你死我也死,大家死,才是真的死。余秋远不能冒这个险,在取回内丹前,他只能忍气吞声。
人要会委屈求全,鸡也是。
胖鸡好声好气:“我既然救你,当然不会骗你。你们将瓦行败坏成天不理狗不要的模样,拍拍屁股就想一走了之,就是在糟蹋自己的救命恩人,天理难容啊!”
容庭芳看了它一眼。
天理。
天理从来就没容过他。
但一只来历不明的鸡对他而言构不成威胁,眼下容庭芳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修为很奇怪。
大不如前。
容庭芳陷入沉思,余秋远看样子是连灰也寻不到了,瓦行的鬼族又与他有仇,此处当不是久留之地。可是他如今飞也飞不得,要如何离开这片无尽海?
还带了一只不肯离开的禽类。
……
禽类?
容庭芳看了眼这只肥嘟嘟的鸡,略一沉思,倒拎起它:“喂。”
胖鸡正陷在胡思顺便捅容庭芳好几百遍的乱想之中,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干嘛。”
容庭芳道:“你可以走了。”
凤落鸡窝的胖鸡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瓦行被烧成这样,叫我走去哪里。你总得报答我的恩情吧?”
它尽全力地替自己狡辩。
哪知容庭芳等得就是这句话。
“好啊。”
他顺水推舟说:“那你送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胖鸡拿黑豆眼无辜地看着他,“你不会自己飞吗?”
容庭芳看了它一会儿,准备把它扔到无尽海里。
胖鸡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拼命扒着容庭芳的手指不放。
容庭芳虚晃一招,顺势收回手,把胖鸡抱在怀里,慈祥地摸了摸毛:“乖。”
“……不客气。”
纵有千言万语要骂,时运不济的余秋远忍气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