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森平静地再度深呼吸了一次，视线落在德文辛的操作台上，“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一定是听错了坐标——我们返回同学们的队伍吧。”
德文辛别有深意地又看了一眼万森，他没有戳破这个谎言，点了点头：“好。”
“利蓝号”空中掉头，朝着B区停泊港飞驰而去。德文辛在操作屏上点开一张航道地图，不着痕迹地将下面刚刚弹出的监测提示框遮住。
返回停泊港的一路上十分顺利，他们再没有遭遇到什么袭击。
“利蓝号”降落时，万森趴在操作台上看外景监视器，从上往下的视角看去，只见所有的飞舰都已经停泊到了平台上，宽阔的停泊港上还有几百架机甲零星散落，想来应该都是来自两艘被破坏了防御层的飞舰上的学生。
远远的，万森还看见维布伦标志性的金色长发，他正紧紧将林应揽在身边坠在一群学生后面，身边还跟着另一只金发的虫，是凯斐，以及一只红头发的高个子，那是锡特尼。
万森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口气。这次的袭击是朝着他来着，其他的虫这次可真是有惊无险地被牵连了一次。
“利蓝号”收起能量翼，缓缓驶进港湾缓冲区，前面已经走了一大段距离的学生们注意到了这艘传说中的机甲，纷纷驻足转头来看。
蓝黑相间的机甲在停泊区平稳停靠，德文辛先从机甲上跳了下来，扫视一圈，才对站在舱门口的万森轻轻说：“下来吧。”
万森落地后习惯性地环视周围，这还是上将反复教授的动作——正是这一瞬间，万森陡觉不对，这些机甲不是飞舰“无限号”上所搭载的型号！虽然外形相同，但是编号不对！
难道是另一艘飞舰上的机甲吗？不，也不是，万森立即否定这个猜测——课堂上学过，机甲在出厂时就已经会按其功用场合进行编号，这些机甲编号是地面战队的！
“上将，你快——”
万森停住脚步，他拉住德文辛的手臂就想让他回到机甲。
德文辛转过视线平静地看了一眼万森，并没有动。
而这时，这些诡异停泊在此地，分散而立的机甲迅速打开舱门，身着城防所作战服的军雌从上面跳下来。很快，就形成几层严实的包围圈，其中有些机甲上还站着卫兵，他们均手持激光枪，远处还架设有专攻虫化后硬甲类的狙击炮枪。毫不怀疑，被围在其中的虫但凡有一点异动，就能被打成筛子、甚至无法留下全尸。
万森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下意识抓紧了德文辛的手，这时候他的思维竟然飞速转了起来——这是阿什雷蒙的手笔，他不会对自己动手，他要解决掉德文辛！
在这一刻，万森竟有种比自己身陷囹圄更怕的感觉，他不由自主朝前了一步，想将德文辛挡在身后。
德文辛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掌，脚步一抬，和万森重新站在了一起。
这场面让正在叽叽喳喳讨论“利蓝号”的学生们也震惊了，城防卫的武器一亮，不少虫当即原地退了几步，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
突然，这寂静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啪、啪”的掌声，里三层外三层严实的“围墙”自动让出一条窄道，一虫走了出来。
“将军好深情。”
阿什雷蒙身穿利落的城防所制式军服，挺拔利落，像一名老练的军虫——而事实上，阿什雷蒙这辈子就没正经地打过仗，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此时的凌厉的气场，接着，比他一身气势还要去锋锐的声音在场中清晰响起：
“德文辛·伊瑟尔乃是罪恶的伊瑟尔王朝余孽，你潜入索那特瑞，包藏祸心，借空防考核意欲杀害空防储备军——这是你们伊瑟尔与生俱来的罪恶基因！”
全场哗然！
“伊瑟尔！？是那个二十年前被围攻灭亡的伊瑟尔王朝？那个但凡占领新的星球就会用自己姓氏命名星球战争疯子？”
“不可能！”
“怎么可能！当时不是说已经是死星了吗！”
“嘘！你怎么这么大声说这个名字！那简直是个邪恶的恶魔！你知道被他们占领的星球都怎么了吗！他们会吃同类！”
“他们的王族只享用雄虫的第一次！”
“难怪上……他第一晚就把自己雄虫捅进了重症医疗舱！”
“但上将在空防军待了这么久，不可能现在才查出来吧！”
“……”
喧杂的讨论嗡嗡响了片刻重新归于平静，学生们好奇极了，个个伸长脖子想看，奈何现场的肃穆太过摄心动魄，又没一只敢僭越半步，险些把自己给拽成歪脖子长颈鹅。带队的老师像赶鸡仔似的把学生往外撵，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万森早知道伊瑟尔的事，伊瑟尔王朝是灭亡的其他星球文明，他没查到太多东西，自己又非真正的虫族，对此也就没什么激烈的主观意见。他甚至在阿什雷蒙短暂的停顿中侧头去打量德文辛的神情，只见上将依旧神色平静，仿佛被揭穿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份一般。
万森又想去看学生们，想知道这伊瑟尔到底是个什么提名色变的厉害角色，奈何严密的防守让他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外圈的景象。
不过，万森并不知道自己在神情平静的时候总会显出一两分茫然与无辜，这让他在打量四周的时候像一只受惊后无措的小型兽类。
听见后面的学生们停止讨论，阿什雷蒙一抬嘴角，又说：“现在，我以策划叛i动、叛i乱罪，危害帝国安全罪，故意伤害罪，强行拐带及欺瞒雄主罪，现依卡佩兰特公民法典扣押军雌德文辛·伊瑟尔，暂免军职，收监待审。”
“德文辛·伊瑟尔，你有什么话说？”
德文辛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万森却先开口道：“冕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次如果上将没有前来救我，可能——”
阿什雷蒙抬手打断万森的话，他的语气中带着上位者对下的怜爱和蔼，“小万森，你被他骗了。我也是才拿到确切证据。我以虫神起誓，当时我太震惊了，我至今也不敢相信。将军——审判没出来前我还是这么叫你，你来告诉这被你蒙骗的小雄虫，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德文辛看了万森一眼，接着，他松开手，“是真的，我认罪。”
第86章 条件
万森原本还保持着平静的目光逐渐变得难以置信，不解地站在原地与德文辛对视。
他不用说话德文辛也知道他目光中的含义：为什么要认罪，你明明没有做那些！
虽然对雌王前面所说的什么邪恶的伊瑟尔一知半解，万森却很清楚德文辛只是要带他逃跑，最多只能算叛逃，那些来攻打奥卡顿飞舰的绝对不是他！为什么德文辛要认这些罪！
“小万森，过来。”
阿什雷蒙朝万森伸手招了一下，“别站在那里，你不信的话带你回去看证据就知道了，是我们的疏忽，竟然让你待在这么危险的虫身边。”
万森不动，还站在原地有些固执地看着德文辛，希望上将能给他一个解释。
德文辛的目光无波无澜，松开雄虫的手后，他重新变成了一座冰川。
见万森在原地愣怔，阿什雷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低声对身侧的一名卫兵交代了什么，那卫兵领命后迅速走出包围圈。片刻之后，卫兵带着维布伦回到阿什雷蒙身边。
维布伦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他飞快看了一眼正在和万森僵持对视的德文辛一眼，赶紧朝阿什雷蒙行礼，动作都有些不自然，“雌王。”
阿什雷蒙抬抬手，“别那么拘谨，你快过去把小万森带过来。”
维布伦应是，他抬步走过来，刚走两步，就见对面冷肃的军雌忽然动作——
德文辛速度极快地伸手一拽，刚刚被他放开的万森重新被拉过来，脚步不稳地踉跄一下，整个人而狠狠撞进他怀里。只是这一次，一把小型激光枪随之抵在万森的太阳穴上。
同一时刻，四周的“围墙”整齐划一手臂一抬，所有枪口都对准德文辛的头颅！维布伦立刻停住脚步，双手在身前平举，“冷静，将军。”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德文辛紧紧环住万森，视线从维布伦移向阿什雷蒙，“既然大殿下也在场，那麻烦殿下做个见证——我自会认罪，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阿什雷蒙微微敛目，危险的目光像即将发起攻击的毒蛇。
德文辛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看来雌王对我家雄主很是看重，这样就好谈多了——关闭编XT-072跃迁点曲率干扰，放行跃迁。”
阿什雷蒙回以同样讽笑：“原来将军是为了拿个虫质才回来的——小万森，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万森被德文辛抱得太紧，几乎要喘不过气，这次是真的有点茫然——这么紧的拥抱刚才也有过一次，刚刚上将对他说“别怕。”
冰冷的枪口在太阳穴纹丝不动，万森的心跳极快，思维却像是陷入了泥潭，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此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惊愕还是茫然还是恐惧？那会不会太难看了些。
万森眼前的景象有点像失真的幻影，他看见阿什雷蒙又在和身边的虫交谈什么，看见维布伦放下手，接着他耳边传来德文辛极低的气音。
声音太微弱了，甚至让万森不敢确定是德文辛发出来的，但温热的气流在他的耳际荡起阵阵微痒，他僵迟的思绪辨认出了话语内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别怕，你乖一点，别怕。”
德文辛重复了好几次“别怕”，他生怕雄虫乱动似的用力紧紧禁锢着万森，“雄主，你相信我，别怕。”
万森想，他在害怕吗？被枪口抵住的那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说不怕一定是假的——但德文辛又说“别怕”。
他明白自己应该在作为“人质”上还是很有分量的，阿什雷蒙不惜做这么一场大戏就是为了来抢他，而德文辛为了让自己的部下离开会拿他做筹码与帝国最高统治者谈判——这多少让万森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违和与不真实感。然而身体在渐渐发冷，他内心无端升起了一种自嘲。
万森沉默得沉入自己的角色，他茫然而无辜地看着雌王与维布伦，等待着这场奇诡的戏走向下一幕。
场中寂静地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细听像风的呜咽。B区地势低，二月天的气温不会太低，但总是阴云密布，像天上永远挂着一床破棉絮。此刻的浓云几乎要压向地面，沉凝的空气似乎压迫住了每只虫的呼吸。
万森不知道其它虫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他被这么架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只好分神开始乱想。一会儿想雌王的目的，一会儿想德文辛的目的，一会儿又想维布伦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三方一串联，万森觉得自己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