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让回身跪下朝方岚磕了个头。
“让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韩让伏在地上声音悲沉,“我现在便去禀告陛下,若我能将颜大人能寻回来,或可将功折罪。”
“但,若是寻不回,或者颜大人出了什么意外,还请母亲恕儿子不孝,令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方岚定住,一朝顺风顺水,一朝大祸临头。
韩让拜了三拜起身便往外走。
“让儿!等等!”方岚又追上去把手中的信交给韩让,“这两封信是颜大人留下的,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陛下的。”
方岚哽咽着还抱有一丝希望:“你看看,他会不会没走远,过两日自己就回来了?”
韩让打开写着‘韩让亲启’的那封信,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
【大局为主,勿乱军心】
“这是什么意思?让儿?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让将信纸揉成一团扔掉:“他让我瞒住陛下,直到屈支一战获胜。”
“那我们要怎么办?瞒住陛下那是欺君之罪啊,他居然让我们欺君?”
韩让走回屋内坐下,沉沉闭了下眼睛,已经被逼上绝路。
“若是不瞒,陛下一乱,大军必乱,死我一人....便罢。”
方岚用帕子掩住鼻子哭起来:“都怪娘,怎么能放走他呢,这个颜大人,只顾自己,不顾我们死活啊!反正已经如此,他不如死在外面被野狗吃了得了!”
“娘,慎言,颜煜此人年纪尚轻,亡国受降远走他乡,受尽欺辱苦难,不顾本是敌国之人的性命也在情理之中。”
方岚仍哭着:“我看陛下对他那么重视,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别国国君死得死,他有如今还不知足?竟然要逃。”
“这不一样。”说起来韩让还是可以理解颜煜的,从一国之君沦为胜利者的附属品,应该比死难受。
“娘,无法真真切切看到他人所看到的一切时,便不该评头论足,此事乃是我之失职,自有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韩家。”
方岚听到这个哭得更加伤心,年过半百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只觉得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
“夫人!夫人!”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回来了!眼看就要入府了!”
方岚踉跄一下,韩让连忙起身扶住。
“让儿,你逃吧,娘求求你你逃吧,快逃吧。”
韩让松开手忽然有些怒意:“母亲慎言,韩氏一族立世几百年,祖训上从未有逃之一字,职责在肩,错便是错,不过一死而已。”
说罢韩让便毅然离开去迎裴谞请罪。
“让儿!”
方岚刚想追出去,看到地上落了颜煜给裴谞的信,捡起来见上面没有封口,便壮着胆子打开了。
看到信纸上的字,她先是一愣后提起希望把信纸折好装回去赶紧去追韩让。
将军府大门外,裴谞勒马停下,身后的兵将也都随之停住下马。
屈支一战已胜,他交代好后续之事便急着先回城了,路上还买了根糖葫芦。
之前在雍州颜煜说想吃没有吃上,后来也一直没买,还好在云凉城看到了。
裴谞拿着糖葫芦嘴角慢慢扬起笑,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行至院中正巧看到韩让穿过回廊快步走过来。
“阿煜还在睡吗?”
韩让扑通一声跪下嗑了个响头:“臣愧对陛下信任,愿以一死平息圣怒。”
“什么意思?”裴谞脸上笑意不在,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
“臣失职,没有看顾好颜大人,让颜大人跑了。”
手指微微一颤,糖葫芦掉到地上,冻好的糖衣摔碎成几块,将其中包裹的红露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谞不可置信地笑了声,“什么...什么叫跑了?”
韩让直起身子揖手看着裴谞,同悲同忧亦视死如归。
“颜大人给臣下了迷药,趁臣昏睡时,跑出了云凉城,现不知身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谞突然狂笑几声,而后一把揪住韩让。
“是阿煜让你来骗朕,他已经答应了,他说他不走了,他说会留在我身边!”
裴谞甩开韩让往颜煜住的院子跑,跑到院子里跑进卧房,却空无一人。
床上床下,柜子里房梁上.....都没有。
“不可能!阿煜!阿煜!”
裴谞跑出屋子满院子找,身边的护卫不敢拦也不敢出声,只能远远跟着。
“阿煜!!阿煜你出来!你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你出来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别这样骗我好不好!”
院子里亦没有熟悉的身影,韩让跟过来眼中难掩悲痛和自责。
“你在哪!!”
裴谞向前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陛下!”韩让先于其他护卫跑过去扶住裴谞,“陛下,您没事吧?”
“明明答应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别走..为什么要走....”
裴谞捂住眼睛,眼泪从手掌中滑下去,最后哭出声来。
“回来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阿煜....是假的吧,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抓住韩让的胳膊:“他没有走对不对?你和阿煜合起伙骗朕对不对?告诉朕,他在哪?他在哪!”
韩让垂下眼眸摇摇头道:“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
三只瞳孔在眼泪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诡异凄凉。
周围的护卫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哭成这样,一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是该杀,朕成全你。”
裴谞起身拔出韩让腰间的刀,将其踹翻踩在脚下。
“朕与你少年相识,最信任你才会放心把他交给你,你竟然弄丢了他!!”
长刀果断举起含着十足的杀心,韩让闭上了眼睛。
“颜大人留了信!陛下!陛下!”
方岚赶在刀落之前跑过来,跪倒在韩让身前拦住刀把信笺递交给裴谞。
刀哐当落在地上,裴谞夺过信双手颤抖,打了好几次才将信纸取出展开。
上面是颜煜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如利剑刺入人心。
【若迁怒旁人,来世也不必再见】
“阿煜...真的走了,他真的走了....”
信纸飘飘荡荡从手中滑落,裴谞慢慢背过身,双眸光芒尽失,望着头顶的云,滴滴泪水经过眼尾。
悔无可悔,大悲之下痛至麻木。
“噗!”
鲜血喷溅出来,洒在地面、衣袍和唇角。
“陛下!!”
“陛下!!”
裴谞阖眼向后直直倒去,失去了意识。
“速去找大夫!!”
韩让和护卫一起扶住裴谞,将人扶到屋内床榻上。
大夫来后施过针,吐出胸腔的淤血,裴谞的意识稍有回缓。
“陛下,陛下?”
裴谞扯住韩让的领子:“找...不惜..一切代价....把..整个恒国..翻过来....也要..找到....”
“臣领命,臣一定找回颜大人。”
“阿煜...咳咳咳..”裴谞呼吸滞住,瞳孔骤然缩紧又喷出一口血,再没了动静。
“陛下!陛下!!”韩让抓住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继续号脉,表情慌张惊恐起来。
“这这这,陛下,陛下急火攻入五内,经历大悲,一口气不上不下,怕是....怕是不好了,立即返回都城令太医院齐心想想法子,或许...还能有得救啊。”
“放屁!陛下身体向来康健!你个庸医竟敢胡言!”
“绝没有啊大人!”大夫规规矩矩跪着,“小人说得句句属实,太医院太医皆是医术高明之人,或许有办法的。”
“让儿,事不宜迟,快送陛下返回都城诊看吧!”
韩让思虑一番只能点头:“即刻返回都城,今日之事任何人敢透露半句,军法处置。”
“是。”周围护卫齐齐应声。
“其余人,动手。”
“是。”
护卫拔刀而出,将屋内外的奴婢小厮连同大夫在内全杀了个干净。
“让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叫他们住手啊!”
韩让一把握住方岚的手:“母亲,刚刚大夫的话您也听到了,此事关系重大,万不能有半点风声从这间屋子传出。”
方岚有些发愣。
“母亲!”韩让的手握紧了些,“你可听到了?云凉城的所有将士不能有一个人知道,连同父亲也不许说。”
方岚眼中慢慢泛出不敢相信:“让儿,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
“我是为了保全韩家,陛下一定没事,但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母亲可记住儿子的话了?”
韩让掀开袍子跪下看着方岚:“母亲可记住儿子的话了!”
方岚长叹一口气:“放心,今日之事,除了我,云凉城内不会有一人知晓。”
“儿子拜别母亲,愿有都城相见之日。”
第一百零五章 自投罗网
搭了各种车在山林里走走停停半个月,终于完成三分之一的路程。
怕裴谞下令抓他,颜煜一直不敢入城,即便在山林也戴着裘袍上兜帽,还蒙了面巾。
往来的客商没有一个是往江洲去的,搭车也是这个跟一日,那个跟两日。
韩让的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可颜煜却不敢走驿站雇车马,那样若是查起来,一定会被查到追上。
“只能把你带到这儿了,我们要往那边去了。”
“好。”颜煜走下马车给其中一人付过银两,“多谢。”
“没事。”
几个客商驾着拉货的马车往另一条路走去。
颜煜坐到路边,掀起面巾喝了口水。
为了躲藏近半个月没有洗澡,他实在一刻都受不了了,只能选择入城。
天色还早,这条路是商道,经过的商队还算多,他索性就在这等,看看能不能搭个便车去城内,如果没有,过了午时就只能自己走着入城。
经过几个车马,但都是反方向的,颜煜就这么靠着树干百无聊赖等着了半个多时辰,等到都快睡着。
汪!汪汪!
颜煜抬眸去看,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汪汪汪汪!
“你是哪来的?”
颜煜从包裹中翻翻找找,取出一块糕点放到小白狗的嘴前。
“要不要吃?”
那狗闻了闻张开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吃完不叫了改为坐下眼巴巴看着颜煜。
受不了这种可怜眼神的颜煜,把纸包的几块糕点都给了小白狗。
小白狗摇着尾巴几口又全吃没了,吃完还盯盯看着颜煜。
“这次没有了,都给你了。”
颜煜还给小白狗展示了下自己的包裹。
忽然转角处一辆马车轱辘轱辘驶过来,外面跟着家丁护卫和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