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弈静坐许久,捏着霍少煊的手摩挲片刻,眼神放空地盯着他,又忽然命人再去准备热水,仔细地擦拭霍少煊的手。
即便是魏庭轩、羌明赋与任东元跟在秦修弈身边多年。
也着实未曾见过对方这般模样。
活像是鬼上身了。
“陛下,天寒不妨披上......”
魏庭轩迟疑许久,话方才起了个头,就被人打断。
“出去。”秦修弈嗓音里依旧毫无情绪。
与平日里笑意盈盈,运筹帷幄的模样大相径庭。
任东元见状气息一沉,正欲开口,就被魏庭轩按住了肩膀,“......走吧。”
任东元抓耳挠腮,急得直叹气,先一步走出屋子。
魏庭轩紧跟其后,不放心地扭头看了一眼屋内端坐着,仿佛无比平静的背影,拧眉阖上了门。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秦修弈动作微顿,目光缓缓定格在霍少煊额头的伤上,而后一路向下,看向对方惨白的嘴唇。
秦修弈将白巾扔回木盆,抬手摩挲着霍少煊的手,试图将他微凉的指尖焐热。
原本......贤亲王见铲除不了任东元,便会放弃此次计划。
于是他想趁此机会,暗自集结五万人马,打算一举重伤东江邺,为日后他们强攻铺好路,未曾想意外陡生。
起初他并未生疑,但远峥得到贤亲王意图谋反的消息后变得有些急躁,这才令他看出了端倪,恰好前几日魏庭轩来信,说贤亲王密会孙副将。
他心中咯噔一下,直觉不对,这才立即回京,就在此刻,他收到了玄机卦者柳轻空传信一封,简言意骇,只有三字。
——贤亲王。
秦修弈无比庆幸自己在京中留了后手。
只是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霍家夫妇竟然还活着。
怪不得贤亲王如此震怒。
事发突然,秦修弈如今回想起来背后都发凉。
若他放松了一丁点警惕,若他没能不管不顾独自策马归京,若他未曾将魏庭轩几人统统留在玄京,若他未曾与江轻落联盟......这千万的巧合,只要缺失一处,结果便不得而知。
贤亲王所言不假,他的计划的确万无一失。
如若霍少煊有丝毫不信任自己,那么此刻,自己才是一败涂地的那位。
秦修弈看向面容惨白的霍少煊,忽然眨了眨眼,一滴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滴在对方手背上。
......如此一来,霍少煊在那场大火中“幸存”的理由只有一个。
往昔对方尚且青涩却依旧可靠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带来了他久违的山风。
“往后朝堂之上,我护着你。”
一句他从未当真的戏言,却被人视为性命相托的誓约。
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床榻上昏睡的人突然动了动,略显疲惫地睁开眼。
“......幺秦?”他的声音很哑,透露着一股平时没有的脆弱。
秦修弈浑身一颤,将脸埋进他的手心,嗓音带着哭腔:“嗯......”
霍少煊感受到手心的湿濡,顿时清醒了些,立即低头望去,“这......怎么了?”
秦修弈没吭声,修长的身躯微微蜷缩,埋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依稀能听到尽力克制地抽泣。
霍少煊胡乱摸了摸他的脸,下意识撑起身子想要起来,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顿时闷哼一声,“唔......”
秦修弈立即抬头,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还在哽咽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可怜,“可是牵扯到伤处......”
话音未落,霍少煊就抬手,轻轻蹭蹭他的眼尾,低声呢喃:“哭什么?”
秦修弈抿唇,并未做声。
那隐忍的神情在霍少煊看来简直楚楚动人,他不合时宜地勾出一抹笑意。
“那你笑什么?”秦修弈握住他的手,垂下眼后嗓音里透露着几分真切的怒意,“伤成这样,你......”
霍少煊忽然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拽,轻轻印上那双紧抿的薄唇。
他轻笑一声,慢悠悠伸出舌尖舔舐,如同一条灵巧的蛇,半阖着眼去安抚某个暴躁的狼崽子。
秦修弈眼神微沉,一手护着对方的肩膀,以防他蹭到伤处,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眼见渐入佳境。
霍少煊却忽然推开他,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怎么回事?”
秦修弈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手臂上渗出的血迹。
霍少煊并未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把扯开秦修弈的衣裳,待到看见多处潦草包扎一番的痕迹,眼神逐渐窝火。
“你这幅模样,如何敢同我兴师问罪?”
再一瞧对方只身着中衣,身自还格外热乎,霍少煊瞬息间便猜到来龙去脉,忍不住拔高嗓音,“......方才,你用了凉水?”
秦修弈不久前深陷内疚悲恸之中,此刻反应要比平时慢上许多,他垂着眼单膝跪在塌上,局促地扯了扯衣带,“并无大碍,只是些......”
霍少煊拧眉,扬声朝外喊:“来人!”
秦修弈立即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少煊,莫要动怒伤身......”
霍少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住嘴!”
魏庭轩与任东元推门而入时,便听见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当即被吓得停住动作。
第79章 安宁
霍少煊侧目,冷声道:“宣太医。”
任东元顿时看向秦修弈,下一瞬便又听闻霍少煊道:“顺道再取件狐裘来,有劳二位了。”
“无劳无劳......”任东元下意识接茬,反应过来后立即摇头,“不是......无碍无碍!”
秦修弈淡淡扫去一眼,隐隐透露着一股烦躁,魏庭轩见状立即拽着任东元匆匆朝外走。
两人在屋中对峙。
霍少煊沉默片刻,低声问:“我爹娘小妹如何?”
“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受惊过度暂时昏迷,我吩咐羌明赋照顾二老,小妹那里......有谢大人看顾。”
霍少煊点点头,喃喃道:“也好,当初那丫头便总跟在书年身后......一晃多年过去,心韵出落得愈发水灵,我险些都未能认出她来。”
秦修弈牵起他的手,轻吻一下:“的确,小妹与你有三分相像。”
霍少煊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歪头,阴阳怪气,“担不起,毕竟‘人无完人’,‘年岁稍长’。”
秦修弈神情一僵,瞬间反应过来,讨好地蹭上床榻,卧在他身侧:“当初也是无奈之举,少煊定然不舍怪我。”
霍少煊轻“啧”一声,按住他的肩膀:“小心伤处......先下去,待会若是太医来了,不好......”
他话尚未说完。
“陛下,霍相辅。”
魏庭轩推开门,请太医入内。
杜太医鹤发童颜,笑眯眯地一抬眼,神情就是一僵。
秦修弈毫不避讳,窝在霍少煊身侧没动,背对着几人。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除却某位任性的陛下,其余几人皆是面面相觑,霍少煊略微尴尬,轻咳一声,抬手拍了拍秦修弈,嗓音暗含警告,“......陛下,太医来了。”
秦修弈听出他语气里的风雨欲来,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在霍少煊地注视下,沉默地让太医替他重新包扎伤处。
气氛诡异中透露着一丝尴尬,魏庭轩主动出言缓和,同霍少煊仔细说了霍家三口的情况,好让其放心。
任东元姗姗来迟,恰好太医刚上完药,他只好硬着头皮先为秦修弈披上狐裘,而后如实禀报消息。
“陛下,贤亲王之所以知晓霍大人踪迹,是因为派人跟踪了霍老三,本意是来打探霍相辅的消息,未曾想阴差阳错,对方结识了一名富商,两人恰好去了阳柳镇,这才不巧,被贤亲王察觉。”
“霍老三……”
霍少煊缓缓念了一遍,此人虽说称不上作恶多端,但也决计谈不上好人。
原本顾及着以往的情分,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他已然触及到自己的逆鳞。
忽然,秦修弈按住他的手,“不必忧心,此事交予我,你且好好修养。”
他说着转头朝任东元与魏庭轩低声嘱咐几句。
待到人都离去。
霍少煊仰躺在床榻上,注视着正坐在床沿的秦修弈,对方手长脚长,身形特别漂亮,披上狐裘后光是这般坐着,就莫名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
霍少煊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待到手指渐渐划到对方腰部时,秦修弈终于攥住了他的手,转过头淡淡道:“少煊,你这时招惹我,恐怕不好收场。”
“以往未曾尝到肉,忍忍倒没什么,如今食髓知味......”秦修弈转过身,弯腰与他对视,轻声道,“我可憋不住。”
霍少煊一愣,旋即喉结滚动:“这些年,你未曾与旁人......?”
那夜对方手法娴熟,倒真不似毫无经验。
秦修弈顿时警觉,一双眼睛里带上了几分锐利:“未曾,难不成少煊有过?”
霍少煊故意停顿了几秒,眼见对方漏出犬牙,这才笑了:“自然没有。”
“只是有些惊讶,你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然未曾对此事好奇。”
自己是在官场中起起伏伏,唯恐让人抓住把柄,这才毫无心思,只是不曾想秦修弈亦然。
秦修弈解开狐裘搭在他的被褥上,旋即自己也蹭了进去,埋进对方的颈窝闷声道:“嗯,太早将你放进心里了。”
这句话霍少煊无比受用。
他有时觉得自己大抵与疯子无异,以往想起秦修弈年少的模样总会有些莫名的愧疚,但如今……却只觉得可惜。
可惜当初自己并未开窍,错失了良机。
可惜他们在秦修弈最宝贵的岁月里分别了多年。
但同时又觉得庆幸,庆幸他们还能相遇,坦诚相待。
思及此,霍少煊脑中忽然浮现出那夜对方的炽热,活像一只迷人心智的精怪。
原本他心中犹豫,被男子压在身下......即便此人是秦修弈,也令他有些难以接受,所以他沐浴时,便打算咬牙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