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个人跑去外头,跟那些野汉子们都学些什么话?”
这场景实在太过滑稽,邢遮尽嘴上说着人,心里却觉得宋庭誉要可爱到疯了,恨不得一口把人含在嘴里,又怕这心肝儿受不得惹,在口中化了。
“你干嘛啊……!”宋庭誉不满地抗议,更加用力地去揉邢遮尽的脸,“你这京都来的贵人哪懂这个,边关的爷们儿们都这么说。”
二人这般嬉闹,直至疲惫下来,宋庭誉才一瘫倒,从邢遮尽的身上趴下来,软巴巴地抱上了人。
“平安这些年算是乖的,没想到竟一连被你吓哭两次。”他轻着声,趴在邢遮尽的胸膛前低低感慨。
邢遮尽本已在这番嬉闹下淡了此事,又被提及,脸上开怀的表情立时僵了两分。
“我这般相貌放在京都,多少女子都移不开眼……这小子心理素质实在太差。”
宋庭誉扯了扯嘴,把那句“真的不是你表情太过渗人”的话吞咽了回去。
邢遮尽倒越想越气,忍不住又伸手,在宋庭誉的头发上揉了揉。
“他叫你哥哥,却叫我叔叔……这厮、”
“哈哈哈哈……”宋庭誉旋即被他这醋意的语气逗笑。
邢遮尽又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巴,脸上被嘲出绯色,半晌后,似是想到什么,眉眼透了些认真,慢慢将手松了开来。
“阿誉,”他温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宋庭誉笑得打颤的身体渐渐平缓,听到他有几分异常的语气,敏锐捕捉到了什么。
“咱俩成婚,以后便生不了了。”果不其然,邢遮尽又开口。
宋庭誉眼睫颤动,静默了一会儿。
空气一时有几许凝滞。
须臾,他腿一扫,爬上了躺着的人,头跟着身体蹭上邢遮尽的脖颈。
喷洒的热气旋即而至,宋庭誉微微张唇,吻上了他的侧颈,“你在乱想什么?”
邢遮尽被吻得呼吸混乱,发烫发热。
“生不了就去抱一个,从我爹娘那一辈过来,很多事情我便看开了……况且平安是我看着长大的,感情多多少少都要深邃些。”
宋庭誉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或者待日后大胜,我们直接和林娘子商议,把他们两个都接回京都……平安和我处的久了,我也是舍不得,见过他险些丧命的样子,便只想看他顺顺遂遂走完一生。”
邢遮尽唇角被啄得甜腻腻的,宋庭誉的话古井无波,平平淡淡,却安心地不像话。
分以桥正里明从前,都是自己充当兄长的角色,将人宽慰着哄着的。
他眉尾挑了一下,把人轻轻按住,目光流连在他长颤的睫毛上,用薄唇轻轻蹭了蹭。
痒意直达内心,宋庭誉脸上生绯,从没觉得邢遮尽这样的会拿捏人心。
“我知道了。”邢遮尽温声说。
这一夜注定宁静缱绻,风都温柔。
“援兵在明日辰时便会赶到,那是一条隐路,直达敌人身后之地。”宋庭誉偏过头,看着渐晚的天色,面上认真了些,“届时里应外合,能不能成功,都在此一举。”
“嗯。”邢遮尽感受到他微微绷起的身子,眼神也晦暗了一些,搭在他腰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宋庭誉察觉到他的沉凝,恍惚间想起什么。
邢遮尽点他的手停住。
最终战役打响的前一日里,他们都被一种向往曙光的心情带动,致使身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那是对胜利的渴望和信任。
只是短暂的放松过去,机敏重新回归理智,掩盖在浮华下的端倪便也慢慢出露。
“蒋国安……你对他有足够的了解么?”须臾后,邢遮尽开口。
宋庭誉长眉微横,这句话出来,先前一直飘散在空中的零星半点便融汇成了一条线。
他终于明白,那些若有如无间,发现邢遮尽的不对之处表现在了哪里。
“……他是一名老城主了,先帝在世时,便一直由他保护边疆的百姓。”
“——你不够放心他?”
邢遮尽半合上眼,没有立时回应。
宋庭誉却清楚了他的想法。
“这些年里,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边关军防不利之事,虽说小事上存在纰漏,大事却也一直挺身而出。”
他继续说,恍惚间想起了今晨时,面对在即的胜利,蒋国安眼中流露出的迫切和欣喜……那是无法看出破绽的真情。
邢遮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愿……”他的机警是多余。
他没有说完,宋庭誉却微微暗下神色。
片刻后,他抓住了对方的手。
“上床睡吧……明日我会让人看着他,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都不能在我的手中遗漏。”
“哥……边关的百姓要看见光了。”
第93章 章九十三:急火攻心/“我们凭什么不战?凭什么不赢?”(二更)
狼烟起,入云万里。
宋庭誉身披金甲,腰戴平安符,严肃地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将手中的烽火高高点燃。
时已至巳时,等候许久的援兵到临,埋伏于深渊之处。
他放下手,转身,看向背后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以程十二为首的人均面容庄重,带着隐隐溢出的炙热,起伏着胸膛。
“将士们,准备好了吗?”宋庭誉扬首高声,从内府中放出发聩的声音。
台下的军兵们被他的情绪带动,高昂地回应。
如雷盛怒,震耳欲聋。
“准备好了!”
街边的百姓们各个出门,男女老少,均挺直腰身,眼中噙泪地望向城墙之上,隐隐颤抖。
这一战,万众瞩目。
“那我们,即刻出发!”宋庭誉扬手下城楼,带领着终将士拍刀纵马,城门大开,恭送英雄们的远行。
“城中的百姓,就交给您了……”临走之际,宋庭誉回头,看向面怀希冀的蒋国安,语气诚挚一字一顿。
蒋国安似乎也被他带动,眼眶隐隐发红,慎重地点了点头。
宋庭誉瞳孔稍颤,不着痕迹地望了邢遮尽一眼,随后目光闪烁,转身驾马而去。
红墙绿瓦,照英雄之姿,大门关闭,他们的战役即将打响。
……
今日的乌格泽格外亢奋,接连四次的大胜战役让他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兴奋感。
他虽经年老将,却是四年前才挂上大帅的头衔。
在四年以前,上一任燊郦攻关的将帅齐耳莫,算得上是他相斗数年的宿敌,不但处处与他争锋相对,还次次都高他一头。
四年以前,得知他被宋庭誉一个新晋小将反杀在燊郦军营当中时,他的心中是充满不屑的。
甚至还有隐秘的快感。
这老东西,和自己争了那么些年,最后还不是死在了自己的前头?
四年以后,他面对滚滚黄沙和岌岌可危的护城墙,脑中不断回想着几日来宋庭誉落败的场景。
多年来被压一头的释放感让他隐隐冲昏了头,每回想一遍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形,就仿佛看见了宿敌惨死之景。
他心中的雀跃几乎要飞上眉梢了,融汇在这滚滚黄沙之间,还没有去攻打,便好像已预示到了胜利的结局。
以至于这一次,他尚未到达既定的开战之所,便听闻潇潇马蹄之时,连反应都慢了半分。
等再回过神,宋庭誉的面孔便到了眼前。
少年将军白金铁甲,披着寒光,带着平安符,身后是无数精兵强将,马蹄踏破之处,带动一阵黄沙。
鲜衣怒马,将少年将军的意气渲染到了极致。
乌格泽都有些愣住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初出茅庐的齐耳莫,年轻肆意,张扬不羁。
不……
乌格泽的神色变了变。
宋庭誉的眉宇之间,是远胜于那位老朋友的清朗绝尘。
“……落荒逃窜的沟鼠,也不自量力地出洞了么?!”
待他反应过来后,他健硕的胸脯起伏,心中短暂的怔愣又一扫而空,这些天里被惯出的狂妄自信不断攀沿。
宋庭誉,这种时候不是该躲在城门之后瑟缩战栗么?怎么敢主动出击,前来迎仗?
乌格泽自信的脑中,甚至连对方主动迎接自己缴械投降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以至于当对方用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冷冷盯向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挥动手臂出兵时,他的大脑还在空档期,白了几秒。
身前身后,马蹄声振聋发聩,一道一道,踩在黄沙,踩在人身,踩在血肉上……
最后狠狠碾碎了他的心脏。
他一场春秋大梦才破了个彻底。
“宋庭誉!!!”他怒吼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对方一把凌厉的刀锋,直直袭向他的胸膛。
迟疑的躲闪将他的手臂划伤,让他滑落马背,宋庭誉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
“这一记,是还你前日之枪。”
寒凉的话融合进风雪中,宋庭誉的动作不停,枪枪致命。
手臂上一阵刺痛,乌格泽的愤怒终于被拉下几分,愠火冲击的心中生起丝丝缕缕的后怕。
他的余光望向周身,只见一个个韬光养晦的大塍军兵们容光焕发,挥舞着兵器,一横一竖皆是铿锵有力,哪有一点落败溃散的样子。
反观燊郦的士兵,在接连的喜悦之下冲昏了头,如今被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你……你使诈?!”
他迟钝的脑子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胸腔里爆发出怒吼。
“是计策。”
宋庭誉微微勾唇,一字一顿。
少年将军背光而来,迎雪而上。
乌格泽在接连攻势之下,又被划伤好几枪,面上渗出汗水,口中却还是不依不挠。
“不!不可能……我燊郦兵强马壮,即便手计,你们也不可能胜!”
长枪破空,又一枪裂雪而出,乌格泽只觉得胸膛一阵剧痛,口中便哇地涌出血。
他的脸色彻底苍白下,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
“将军……您听。”
最后的视线里,宋庭誉轻轻点了点土地。
乌格泽跌倒在黄沙上,听觉最后消失,只听得黄沙底,无数的脚步、踩踏声而起,混杂着马蹄声……来源于四面八方。
……四面八方?
他的瞳孔突出,浑身都开始颤抖,看着宋庭誉的眼神转变为惊诧和愤懑……最后还有一丝一缕的懊悔。
“不可能……不可能……”
大塍竟还有援军?怎么可能……
京都里的那位主,怎么可能把援兵成功拨给他……
他的脑中各种思想混杂交替,直冲的混沌不堪,他要疯了……
不可能。
没有京都的主,还有边关城都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