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怀秉的话,卫宗建笑着说,“怎么好夺人之爱?”
许怀秉:“这画并非我一人功劳。”
卫宗建已经从许怀秉口中知道,画是卫寂调的色,摆摆手说,“这算什么功劳?”
卫寂垂首立着,闻言并没有说话。
卫宗建实在是喜欢,假意推诿了一番,又说,“怎么好平白拿你的画,我这儿有一副纪庸的字,你走的时候带走。可不要再推托,不然传到外面,旁人怕是要笑话我占小辈的便宜。”
他有两幅纪庸的墨宝,送给许怀秉一幅换画也不觉肉疼。
话已经至此,许怀秉躬身道:“多谢侯爷,只是这画还要署卫寂的名字。”
这算是文人的风骨,秉笔直书,不占独功。
卫宗建对许怀秉越发赞赏,“不愧是岐孟许家的儿郎,有魏晋的风骨。”
他小心收起画卷,转头交给卫寂,还不忘叮嘱,“你好好写,别毁了这幅画。”
卫寂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先前能在《河山图》上署名,卫寂还曾暗自高兴,现下却叫苦不迭。
若是字写的不好看,怕是又要挨他父亲的训斥。
似是看出了卫寂尴尬,许怀秉说,“我见过卫寂的字,隽秀含蓄,很有文人内敛之气。”
卫宗建用一种不成器的目光看向卫寂,轻哼一声,“什么文人内敛之气,一板一眼罢了。”
卫寂捧着那幅画,眼睫垂了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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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的印章在床头的箱柜中,许怀秉同他一起去拿。
卫宗建叫卫寂好好招待许怀秉,他则出府与老友炫耀,自己得了许怀秉画的《山河图》,这画还有他儿子的一份功劳。
他口中虽处处嫌弃,但卫寂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哪有当爹的不为儿子有出息高兴?
卫宗建奉行棍棒之法,从小到大从未夸过卫寂。
以至于卫寂失去母亲后,在这个家没有半分安全感,在卫宗建面前更是举足无措。
从卫宗建书房出来,卫寂在前面为许怀秉引路,途中他一言未发,心里还在为题字的事发愁。
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许怀秉将画送给卫宗建,卫寂便觉得署上自己的名是一桩错事。
回到房中,卫寂研着墨,几番纠结,还是道出心中所想。
“其实我父亲说得对,我那不算什么功劳,要不我就不署了。”
万一字写得不好,毁了这幅画怎么办?
许怀秉身为局外人,看得最通透,“父不夸子之功,侯爷并非真觉得这不是功劳,你写了他才会高兴。”
以卫宗建的性子,若是卫寂怕字写得不好,便不敢署名,他才会真的生气。
觉得卫寂庸弱无能,这点胆气都没有。
卫寂听出了许怀秉的未尽之言,心中生出疲累。
好像他怎么做都不对,都讨不得他父亲一句赞扬。
许怀秉名声在外,谁见了都要夸赞,卫寂想问他,他父亲也是‘父不夸子之功’么?
若是许怀秉这样的人都得不到父亲的认同,卫寂觉得自己也不该叫屈。
最终他也没有开口问许怀秉,只是挽起水蓝的长袖,将圆柱形,雕刻着动物图腾的墨锭研开。
这墨还是姜檐送他的,是进贡之物,平时卫寂很少用这块墨锭。
研好墨,卫寂铺上一张宣纸,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垂着头,长睫下的那双眼形容精致,菱形的淡色浅唇微抿,下颌线条清晰,勾勒出清秀的侧脸轮廓。
许怀秉站在一旁,就这么注视着卫寂,良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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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姜檐便乘车撵去了公主府。
姜筝正带着昭文小郡主在梅园剪梅枝,身后的宫人捧着一个素雅的瓷瓶,里面盛着几枝盛开的红梅。
昭文踩着小凳,拽下一枝梅花,趁着她阿娘不注意,将红梅放到唇上蹭了蹭。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来,昭文面色一喜,从凳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放声欢呼,“舅舅。”
姜筝怪嗔道:“小心绊倒,慢点。”
昭文一路小跑,抱住姜檐大腿,张着胳膊,软软地撒娇,“舅舅,抱。”
姜檐单手将昭文拎到怀里,看她嘴巴红艳艳的,抬手一抹,指腹一片红。
姜檐皱起长眉,嫌弃道:“你这是吃了什么?”
见姜檐将她的‘口脂’抹下来了,昭文气恼地打他,“坏舅舅。”
姜檐嗤了一声,“那不抱了,下来。”
怕姜檐真将她丢下来,昭文更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撅着嘴,“坏舅舅。”
两人见面必吵,一个是真三岁,一个是永远像三岁。
姜筝哭笑不得,折了两枝红梅,上前别到昭文鬓角后,手腕一转,在姜檐的耳上也别了一支。
昭文立刻捂着嘴笑话道:“舅舅羞羞,别小花。”
姜檐的脸当即黑了下来,一把拽下耳上的红梅。
姜筝根本不杵他,眼睛盈着笑意,“很好看,拿下来做什么?该叫小卫大人来看看,看本宫的弟弟是不是这大庸最美的男子。”
姜檐恶狠狠地瞪她,“你胡说什么?”
姜筝哈哈大笑,她就喜欢看她这个蠢弟弟恼。
不等姜檐发作,姜筝收敛了笑意,“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你阿姐我这里做什么?”
想到来此的正经事,姜檐忍下了这口气,闷声道:“想从你这里找一个口风紧,医术高明的大夫。”
姜筝细长的眉微挑,“要口风紧的大夫做什么?”
挂在姜檐身上的昭文,对他俩的交谈不感兴趣,扭动着屁股,抬手偷偷拨弄探在她舅舅头上的梅枝。
姜檐薄唇抿成一线,明显不愿意说。
姜筝也不急,徐缓道:“你总得告诉我,你要治什么病的大夫?”
姜檐沉默数息,眼神飞快瞟了一眼姜筝,“要一个能看分化的大夫。”
姜筝用一种寻常的口吻道:“小卫要分化了?”
姜檐一脸震惊,“谁与你说的?”
本来姜筝还不确定,见姜檐这个反应,她啧了一声,“看来还真是小卫。”
先前姜檐为了什么阴坤布料找她,那时姜筝便觉得不对,但因为卫寂的年岁,她没有深想。
姜筝:“小卫怎么这个年纪分化?”
姜檐:“我也不知道,所以来你这里找大夫。”
姜筝不解,“怎么不叫李赫存来看?他就是此科圣手。”
姜檐支吾起来,“先前我问过他分化的一事,总之不能找他。”
姜筝打量着姜檐,忽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想旁人知道小卫要分化?”
姜檐皱起眉,“不关你的事。”
姜筝笃定道:“看你这反应,小卫是要分化成阴坤了。你怕他分化后,有人先你一步将亲事订了,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依照祖制,太后薨逝,姜檐要守孝一年才能议亲事。
其实儒道主张五服之内守孝三年,但姜檐是太子,只需守一年,就会有言官来劝谏,要他为了子嗣早起成婚。
“本宫的弟弟竟也到了思春的年纪。”姜筝戳了戳姜檐的心口,打趣道:“为了娶上老婆,还满是心眼子,小卫知道这事么?”
姜檐昂起下颌,“他自是喜欢我,他从十四便开始喜欢我。”
看他这个得意的样子,姜筝忍不住笑了。
第24章
见卫寂在纸上写了数十遍名字,许怀秉眸光波动,开口说,“写字也要手感,你现下若是没有,可以等两日。”
卫寂摇了摇头。
他了解他父亲,拖得太久对方一定会说,“左右不过两个字,你这墨迹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又写了两遍自己的名字,卫寂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拖着,许怀秉也走不了。
怕耽误许怀秉的事,他选了几个还算满意的字样,拿给许怀秉看。
卫寂一脸忐忑地问,“有好看的么?”
许怀秉看过之后,抬手指了其中一个。
卫寂正要回去写,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许怀秉叫他的名字,“卫迟。”
卫寂闻言一怔,他的乳名叫迟迟,整个侯府只有他母亲叫过,因为迟字在他母亲家乡寓意很好。
许怀秉知道这个乳名,是卫寂给他看自己外祖父留下的手札时,里面夹了一封卫寂母亲生前写给他的信,开头便是‘迟迟’二字。
自他母亲过世后,便没有人再这么叫过卫寂。
许怀秉一句卫迟,亲昵之中又带着内敛的克制,倒是符合许怀秉的性子。
“我在茶寮所言,一字一句皆由心而出,你若肯嫁,我会护你周全,予以敬重。”
许怀秉的眼眸如一面水镜,凝视着卫寂,映出他错愕的模样。
上次许怀秉说得含蓄,这次算是挑明了。
他的求娶直白、平和,还有带着他惯有的理性。
先将自己能许给卫寂的抛出来,至于要不要由卫寂来选。
半晌,卫寂的喉腔才吐出声音,“我未必会分化,而且当初也不一定是因为蛇咬才迟迟没有分化,你不必如此。”
他委婉地拒绝了,许怀秉那般聪明的人,此刻却像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许怀秉神色不变,那双剔透的眸泛着温润之色,他道:“你便是没有分化,我今日的话也作数。”
卫寂的唇动了一下,被许怀秉这话骇住了。
他没有分化那便是普通人,许怀秉这话的意思是要娶男妻?
别说岐孟一氏不会同意,就是卫宗建那关都过不去,若不是分成为阴坤,他父亲是不可能让他嫁给别人的。
卫寂不知许怀秉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喜欢他么?
这怎么可能?
他俩五年未曾见过,期间书信也没通过一封,只在凉州相处了半年,走时卫寂还带着怒气不告而别。
这行为在许怀秉看来,该是多么无礼的一件事。
更何况那时他俩才十三岁,这个年纪看到湖中的鸳鸯都以为是一对互啄的野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