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啪地声沾了满地泥灰。
“……脏了。”
初棠心疼呜咽声。
他伸手,欲捡未捡。
嬷嬷闻言,却呆愣一瞬,连忙跑来蹲下,抽出身侧的绢帕:“老奴若是有个孙儿,该是和主儿一样大。”
手没来由被握住,软柔的绢帕盖上指尖的油迹。
初棠低头却怔怔,他没想到嬷嬷会给自己擦手,嬷嬷似乎也如他一样惊住。
“老奴逾矩了,老奴是公子的奶娘,您唤我苏嬷嬷便可。”苏嬷嬷连忙松手。
她情不自禁打量初棠,眼前这位长相太过出众,一双眉眼笑起来时清纯无害,皱起来时更是楚楚可怜,格外惹人疼惜。
这才叫她一时失神坏了规矩。
初棠毫不介怀摇头:“没有逾矩,要是我祖嬷嬷在的话,也会和嬷嬷一样给我擦手吧。”
焉知这话落在他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苏嬷嬷想起初棠自幼无父无母,更别提什么祖父祖母了,再度凝向初棠那真挚的眼神,不由得越加心疼。
她低声哄道:“老奴陪您回去吧。”
初棠被人扶着离开。
临了,还频频回头,盯着地上未吃完的鱼。
*
万籁寂静,红烛燃出满室冷清。
初棠坐得困倦不已,素未谋面的夫君还没出现,他强撑打架的眼皮,双手扒在旁边的床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垂一垂。
恍惚间,有点滴答哗啦声。
把人惊醒。
初棠倏地挺直身子,循声望去,是侧间的玉石珠帘,被只修长的手掀起。
随后迈出条腿。
来人长身鹤立,英朗面容陷在烛光中,一袭朱红锦袍衬得其愈发风采俊逸。
对了眼自己身上的喜服,情侣款,这人无疑是他夫君,只是……
不是说病秧子吗?
可他怎么觉着一夜七次都不在话下。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为何这人大喜之日脸色阴沉?尤其是那眼神……
哪像看夫郎,冷冽阴寒,活脱是在看杀父仇人,一点一点的压迫感袭来,初棠缩缩脚,坐得愈发拘谨。
横亘二人之间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谁许你坐床上?”
此话一出。
初棠被气得全然忘记先前的局促感。
“?”
不坐床上难道坐你腿上哦,初棠无言以对,只横了男子一眼。
“你睡耳房。”
“哪里?”初棠乍听以为是幻听。
“我不喜重复。”
好的,没听错。
初棠眉宇蹙起,他撇撇嘴,新婚当夜不让自家夫郎上床?这都什么人呀!
“睡就睡,谁稀罕你这破床!”
转头揽起个金丝软枕,他提起裙摆径直往前走,虽说提裙这个动作略显女儿家作态,奈何他一个清纯男高实在没穿过裙子,真的很不习惯。
高大的身影正正横在房中,挡住去路,他没好气瞪人:“好狗不挡道。”
寒冽的气息笼罩在周遭。
男子唇线微绷,终是挪开点位置。
初棠越过男子,踹门而出,乘着月色扬长离去。
房门大敞,有几丝凉风灌进。
夜色下,那抹倔强倩影,竟比喜服还招摇惹眼,程立雪收回冷漠的视线。
他抬起手,咔地剪断房内蜡烛烛芯。
*
初棠拐了两道弯就来到耳房,房子小且简洁,那张空空如也的木床扎眼异常。
他踢掉鞋子爬上床,硬木硌得人有些不适,初棠抱起臃肿的袍子坐在墙角,百无聊赖把玩头发。
好吧,其实他还是挺稀罕那张又软又大的床,啊呸!初棠猛地甩掉手中的发,他瞥向窗外的天。
阿午,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轰隆——
天际落下道光。
电闪雷鸣。
下雨了。
寒风撞来,有些刺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棂,几滴水珠溅进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一个惨字了得?
初棠脊椎微绷,他缩在床角,情不自禁打出个激灵。
骨气能当被子盖吗?
好像不能。
歪头探探脑袋,正房的灯早就熄掉,余下他这里的一截烛光孤独摇曳,将灭未灭。
好嘛,男人果然不靠谱,居然睡得这么安稳!
恍惚间,门口传来吱哑一声。
是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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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午(蹲在角落)(画圈圈)(打叉):臭男人!
第2章 荷叶鸡vs奉茶
门被推开条缝,地上拖出点阴影。
初棠惊讶得嘴唇微张。
身子也往前倾了倾。
莫非是那个家伙良心发现了?叫他回去睡觉?
“汪汪。”
沉闷的雨声中响起阵狗叫声。
门缝也蹿进个黄色的身影。
“大黄?”初棠眨眨眼,大黄仍在视野内,而大黄身后空荡荡,再无他物。
果然,他就不该对那种臭男人抱有期待!
初棠倒也没再多想,朝大黄挽出丝笑意,也不知大黄从哪里跑来的,软柔的长毛没怎么被打湿,看起来比较干爽,满心欢喜甩着尾巴,向他小跑过去。
榻前。
黄色的影子猛地压下后腿,只稍微借力,便轻而易举跳上床,重重的身子踩落木板,震得初棠腿部发麻。
“你怎么来了?”
大黄没再发出声响,只是拿头蹭蹭他的手腕,随后毫不客气圈着他趴下。
软毛缠上身子,格外舒服。
重点是很暖和。
叫人内心也跟着暖融融的。
初棠似有些意会到大黄的心思,他心照不宣抱上大黄:“那就一起作伴好咯。”
话未完已窝下身子。
一人一狗相互依偎在床榻。
外面的雨仍淅沥下着,他也渐渐开始犯困,因着有大黄陪伴,这异世的第一觉很快便安稳入睡。
*
次日,辰时。
程管家悄悄打量程立雪。
因自家公子喜静,通常不用下人守夜,他只消翌日早候在外间即可。
今日他如常候着,然而心中却疑问重重,譬如公子新娶的夫郎竟不见踪影,譬如他家公子坐在案前,垂眸拨弄着茶盖,半天也不喝一口……
“这茶并非明姑娘亲手所泡,可是不合公子——”
后话被打断。
“收茶。”
“是。”程管家连忙朝旁边的小丫鬟挥手,丫鬟即刻小心翼翼上前撤走茶具。
房门敞开,程管家跟随程立雪前后迈出。
院外日头正好,若不是他昨晚起夜时听着雨声,都不知下过雨,而他家公子又恢复回外人眼中的病弱模样。
原以为公子是要去前厅用膳,哪曾想却拐弯去了左边的耳房。
房门未合实,留有条缝。
程管家极具眼力见儿,快步上前替人推开房门。
老木门发出吱哑声响。
很轻,不足以吵醒熟睡的人。
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的身影把一抹红色圈住,雪白细嫩的手腕还压在软柔的黄毛里。
程管家有些惊讶愣愣,那厢赫然是公子的宠物,和公子新娶的夫郎。
一人一狗互相窝在床榻酣睡。
这幕,是难得的温馨美好。
许是昨夜下雨,天气过寒,新夫郎裸露的脚踝躺在毫无遮掩的木板上,已冻出点绯色。
白中泛红,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程管家连忙低头回避,也浅叹了声:“据说狗最通人性,看来正君是个品性纯良之人。”
品性纯良?
这几个落入程立雪耳中,他淡漠的双眸忽而迸出寒光,仿若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初棠。”
沉沉的声音,冷得似浸泡在冰水中,把睡梦中的人惊醒。
一人一狗懒洋洋爬起。
初棠半梦半醒,身子软得没骨头似的,双手耷拉在大黄脖子,歪歪斜斜倚靠着这又软又暖的肉垫。
他抬手揉揉眼皮。
片刻后,眨眨泛雾的眼眸:“嗯?”
还未睡醒的咕哝声,落地时含糊不清,却又格外柔软:“干嘛呀?打扰别人睡觉很没礼貌的好吗?”
“礼貌?”
程立雪声音冷如霜,不答反问:“没人教过你府上规矩?”
“……”
初棠哑然,还真的没有。
“午时来前厅奉茶。”程立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
初棠睡眼朦胧,未看清来人模样,但远远便感觉到股冷寒,如化不开的雪。
他无语,转眼盯着大黄嘀咕道:“那家伙就是你主人?他更年期哦?”
“男的哪来更年期?”
“对呀,所以他不是男人。”
初棠捏着鼻子,一人分饰两角,如是自导自演,说罢又倒头睡过去,毕竟离午时还早着呢。
初棠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床被子,房中还放着点洗漱用品,矮木凳上更是整齐叠着套换洗衣物,正合他的尺寸。
“您起来了?”
初棠刚下床,便瞧见门外迎面而来的苏嬷嬷,苏嬷嬷手中还端着糕点和粥羹。
许是猜到他的疑惑。
苏嬷嬷歉意解释:“程管家与我提了几句,是下人们伺候不周,老身服侍您更衣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初棠摇头拒绝,衣服虽繁琐难穿,但他还是没法心安理得让人这般服侍。
苏嬷嬷见他执意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若有需要可以遣人寻她。
初棠表面点头道谢,实则也没太放在心上,苏嬷嬷毕竟不是府中主子,而真正的主子似乎对他颇有微辞,他自然不想让苏嬷嬷日后难为。
洗漱完毕,桌上的吃食还热乎。
初棠吃完仍有些饿,其实他胃口不大,但连续两日没怎么进食,光是一碗粥羹和一小碟桂花糕哪够他填肚子,况且他还分了一半给大黄。
瓷勺搅着空荡的粥碗,他意犹未尽咬咬牙,空着嘴做了个咀嚼的动作:“大黄,我还饿。”
大黄闻言,哈了两口气,忽然摇着尾巴转身,就往门外蹿。
“你去哪?”
见状,初棠也起身追出去。
奈何大黄跑得实在快,他追到后院,大黄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屏门,有几个偷懒的丫鬟在闲聊八卦,初棠这次刚好能听得真切——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有新妇像他这般,果然乡野人家就是不懂规矩,也就八字好,不然哪轮到他?真替明姑娘可惜。”
“你少说两句吧。”
“我说错了吗?他就是不懂规矩,迟早要被厌弃。”
……
感情又是在背后嘴碎他?
“是呀,我不懂规矩。”
初棠状若无事走过去,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几人吓得猛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