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包子的陈大娘:“那可不!我远房表妹的三叔公的堂侄儿的二大姨在宫里当值,她说是太子妃告御状力求翻案,殿下还要亲自去旁听,主持公道呢。”
“什么?太子妃?那我也去!”
“娘亲,我也要去看太子妃殿下!”
……
街上人群一窝蜂似的,纷纷涌向府衙方向,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初棠额头顶着个小月牙出现。
人群一拥而上,侍卫连忙护驾阻拦,但那些穿出来高扬的手只是抓着自认最好的物品来孝敬人,有送花的、送糕点的、送小玩具的等等。
“殿下!新鲜出炉的云片糕。”
“殿下哥哥好美!给您小摇鼓!”
“大美人!戴花花!”
“好特别的月牙花钿,赶明儿我也仿一个。”
“殿下您就是在世观音菩萨!”
……
“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几位大人急忙上前行礼,将人迎落座后,王大人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大家肃静。”
热情高涨叫人难免羞涩。
初棠讪笑挠腮,挥手朝人群怯怯打着招呼:“大家好哇,王大人让咱安静些呢。”
此话一出,和蔼亲民,顿时又引得群情激昂,更有甚者声泪俱下,险些晕厥在现场,但也真的听话沉默。
初棠:“……”
妥妥的古代大型追星现场。
但他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思忖间,初棠斟酌说辞,酝酿片刻道:“你们的皇上才是真的好,大家爱戴他吧。”
百姓又不约而同高呼:“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堂内几位大人无可奈何得头疼,所幸,乡民百姓们喊了几遍后,也纷纷消停下来。
两排衙役分别喝着“无恶”、“恶无”,声音此起彼伏,互相交杂。
主位上,王大人扶额的手卸下。
他挥臂拍落惊堂木:“传本案疑犯上堂。”
身着囚服的潦倒男子被押上堂。
王大人:“江右副将,你可认罪?”
铿铿锵锵的锁链声起,满脸胡渣的男子抬头,露出双混浊的眼球,他扯动干裂的唇:“本将,无罪。”
“狡辩!”
“既然无罪,为何当初偏偏你无事?还在雍国多年不归?军中左副将又为何离奇身亡?”
“左副将?”江右副将冷笑,“三万精兵因他丧命,他自然是畏罪自杀。”
三位大人一时哑然:“……”
公堂瞬间陷入片诡异的缄默。
“你满嘴胡言!嫁祸于人!”
堂内,一声厉喝起,初棠也猛地拍桌,叫众人都不由得呆愣瞧去。
“我问你,你们是否发生过争执?”
他早就做过功课,翻阅了好几遍当年的综卷案牍,其中曾记载有人路过帐营,听到二位副将发生过争执。
“我与他共事多年,情谊匪浅,奈何他心思不纯,我痛心疾首劝他,他不听,便起了争执。”
“你还误伤了他,使他血流不止?”
“我也受伤了。”
“事后均有军医包扎。”
“你在颠倒黑白!”
江右副将神色凝重,随后冷嘲骂道:“哪来的无知小儿?公堂之上由不得你指手画脚!”
话音落地。
初棠还未出声,已有一颗臭鸡蛋倏然砸来,正正砸中右副将额头。
随后有道勇敢无畏的小女孩嗓音:“我们太子妃哥哥问你话,是看得起你这个糟老头子!”
“你!”
右副将暴得怒目眦欲裂:“黄毛丫头!”
初棠:“……”
他使人帮忙擦了擦:“大家不要乱来,咱们好好说话,认真审案。”
“太子妃英明!”
“太子妃英明!”
初棠深吸一口气,翻阅综卷,继续条理清晰发问:“卷中记录,你曾在周围营帐借走几壶水?”
“当夜左副将一直喊口渴,我给他喂水。”
“那他要渴成什么样子,才会短短半柱香功夫喝下十壶水,你觉得正常吗?”
“我怎知!”
“不知是吧?那我再问你,既然才起过争执,你又为何如此殷勤献好?亲自给人喂水?那可是把旁人都感动得涕泪纵横呢。”
“我们毕竟共事多年,情谊深厚。”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为好友叛变而扼腕叹息痛彻心扉,令人唏嘘感慨。
“不,事实就是你蓄意谋杀。”
突如其来的定论,叫众人倒吸凉气,纷纷屏息凝神,继续聆听后话。
“你休要信口雌黄!”
初棠紧紧盯着那双略有闪躲的眼,他振振有词,朗声开口:“左副将识穿你意图,你们二人起了争执,搏斗中,左副将受伤大出血,但他念在往日情谊,并未急于揭发你,只望你痛改前非收手。”
“而你!你心思歹毒,当夜将他灌水致死!”
江右副将冷嗤嘲笑:“臆想,全是臆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喝水也能致死?”
“为什么不能!”
他堂堂一个现代人,还是略懂些理论知识的好吗?
“我这个人平生没啥爱好,就喜欢看看书,偶然间看得不少医理常识。”
“失血过多确实会使人感觉口渴,但摄入过量水份,稀释血液,血管水多盐少,渗透压的缘故,水会流向血管外组织,使脑组织吸水膨胀。脑干中,有我们人体最重要的呼吸和心跳中枢,受到如此大的压力,后果可想而知,必是呼吸心跳皆停止。”
“这,就是所谓的水中毒。”
右副将冷眼横人:“简直胡说八道!”
“确有可能。”
忽然闯出的声音,来自身着月牙袍的男子。
人群惊呼:“国师大人?”
纷纷给国师让出条道来。
南风手举一本病案记录册,穿过人群来到堂中:“失血过多之人,若旋即饮用大量水,轻则加重伤势,重则心力衰竭而死,请三位大人过目。”
国师就是权威,活死人生白骨,叫尸体开口说话,更何况还有太医院的档册记录为依据。
几位大人都不敢置否,乡民们更是深信不疑,也对博学多才的太子妃更加钦佩。
“太子妃学识渊博!”
“太子妃明察秋毫!”
“太子妃料事如神!”
“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
初棠无语摆摆手,又转头瞧向南风大哥,不胜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南风微微一笑:“刚好路过。”说罢便又转身淹入人群消失不见。
“你还不认吗?”
“即便是我误杀,又能证明什么?”
嘶……
初棠暗暗啧叹声。
还真有些棘手。
“江右副将,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忽然间,有人高喝:“丞相大人到!”
与张折枝一同前来的还有名妇人。
跪地的江右副将拖动锁链,龃龉前行:“娘子,娘子你怎么来了?他们难为你了?”
“相公。”
女子跪地,两人彼此依偎:“相公,认罪吧。”
江右副将哑声半天:“你?娘子,你说什么?”
三位大人纷纷起身迎接。
张折枝却只是来到初棠身侧:“前些日子,瘴州一带发生瘟疫,本相奉太子妃口谕,带这位江娘子前往瘴州走了一趟。”
“让她亲眼目睹瘟疫肆虐下的哀鸿遍野,瞧一瞧那些得了瘟疫的人都是如何痛不欲生。”
“也好感同身受一番大将军的痛苦。”
初棠:“……”
奉太子妃口谕?都是啥时候的事?怎么他这个当事人一概不知?
女子悲痛落泪:“相公,我有喜了。”
初棠听得惊诧万分。
古代注重礼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允许已婚无子死刑犯之妻进入监狱为犯人延续烟火,那政策便是听妻入狱。
按理说,这案子还没判,但程立雪却还是半月前就恩准江右副将妻子入狱相伴。
直至此刻,初棠方恍然大悟,原来是,程某人在憋大招呢。
“相公,你就当是为咱们的孩儿积德吧。”
江右副将闻言默然半天。
“我有什么错,高官厚禄,谁不想要?为什么他偏偏不重用我?”
“是,是我通敌,可我只是想给娘子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何错之有?”
“要怪就怪他!怪他眼瞎!提拔他人也不提拔我,有人向我抛出橄榄枝,我为何不接?”
江右副将声声控诉,如遭受天大不公。
这些话却听得初棠失笑。
他走进几步,居高临下逼问:“你的娘子是娘子,三万精兵的娘子就不是娘子?他们凭什么为你一己私欲断送一生幸福!”
“大将军的家人就不是家人?”
“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却要被背负骂名含冤入狱!”
“他甚至至死都未能给父母上一柱香。”
“他发妻重病,也未能探望一眼。”
“他最小的孩子更是死在那场鼠疫。”
“侥幸逃生的女儿却掩姓埋名,本该是京中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却被迫当个小丫鬟,像老鼠一样生活在你带来的肮脏污秽中,她终其一生都只想为父亲翻案。”
“将心比心……”
初棠悲愤交加骂道:“如果你是本该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为民请命半生,却被扣上叛国通敌罪名,遭受牢狱之灾,病死在一场鼠疫,你!你会作何感想?”
“你的娘子遭人唾弃,你的儿女苟且偷生,你的父母死不瞑目!你们的祖坟还要被人剖出来暴晒,你们一家子不得安宁!你又会如何?”
“江右副将,麻烦你将心比心一下!”
“我……”
年过半百的人,不知为何,竟哑然闭目,双唇颤颤巍巍抖得不成样子。
好久好久以后。
他转手握上自家娘子的手:“照顾好孩子。”
随后环顾四周,拖着锁链,挪动双腿,向曾经戍守过的疆土所在方向重重叩首。
……
初棠出来时,日光穿透天际残云,乌云溃退,占据湛蓝天空的暖阳,愈渐将地上水迹照得熠熠生辉。
他抬手望天。
晴云。
这次真的雨过天晴,云开月明了。
*
终于解决这案子。
初棠的心也随之轻盈不已,张大哥一直微笑着跟在他左右,两人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丞相府。
卧病在榻的妇人未见有苏醒迹象。
午间给人喂过一次药。
暮色四合时,初棠又端着药碗走来,他捻着汤勺搅拌,旁边的侍女正替人擦汗。
颈脖高领被无意褪下半点。
一点发灰发青的痕迹隐约露出小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