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
迷迷糊糊的杨烨耳朵动了动，瞬间惊醒。
是小卓吗？
杨卓回家了？
原本想过杨卓回家后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可现在只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挤出一个恼怒的表情，转向门口：“你还知道要回来？”
却楞住了，半截话断在喉咙口。
——来人是黎修明。
“怎么不开灯？”黎修明看见杨烨，也显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他“啪”地按下开关，明晃晃的灯光洒在杨烨脸上，忙将眼睛闭了去。
杨烨不想和黎修明吵架，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接二连三的打击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只想睡觉，沉入长长的梦里，再也不用思考。
黎修明的脚步声在屋内响了一圈，最终绕回杨烨床前。温热的身体靠近，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沉默。
“你……不会躺了一天了吧？”黎修明起身，把窗打开，清新空气涌入，驱散屋内的浊气，“吃饭了吗？”
沉默。
手摸在杨烨的肚子上，黎修明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想睡觉。
“对不起，”黎修明的声音挨得很近，“我昨天失态了，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不对……”他握住杨烨的手，“我就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的，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好吵。
“但你应该吃点饭吧？”黎修明轻声说，“你不能因为你儿子的错误——因为我们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想喝粥吗？上次你很喜欢那家的山药粥，我现在叫人送过来，你多少吃一点，好吗？”
杨烨背过身去了。
过一会，黎修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杨烨身后搂住他的腰：“等会就能吃晚饭了。你儿子是不是快下课了？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管他啊，是不是？”
“那你呢？”杨烨的声音毫无波动。
在黎修明被杨烨划出伴侣行列后，他就丧失教育杨卓的资格了。
黎修明顿了一下，把杨烨翻正身体，将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你也可以教训我，好不好？”
“没兴趣。”杨烨把黎修明的脸推开了。
黎修明苦笑：“我真的想和你解释一下……”
“别说了，”杨烨重新闭眼，“你好烦。”
眼底流泻一抹落寞，黎修明慢慢贴近杨烨的侧脸：“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真的……就像以前一样。”
他好虚伪，杨烨懒得理他，再次睡去。
外卖很快就送到了，黎修明把粥倒进小碗里，用枕头架起杨烨的背，舀一勺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多少喝一点，好不好？”
杨烨木然地张开嘴，黎修明脸上出现一点笑容，喂他吃了：“我还没伺候过别人，你看，我是不是做得还挺不错的？”
依然没得到回应，笑容便敛了回去，黎修明默默地喂杨烨吃完一碗粥，拿来纸巾擦净嘴。做完这一切时，他扭头看了看天色：日暮西沉，已经接近夜晚了。
“你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杨烨靠在堆起的枕头上，双眼半睁半闭，似又回到梦与醒的徘徊之间，黎修明重新躺回他身边，抱着他：“你说句话好不好？我想听你说话……”
“你回去吧。”杨烨说。
脸色一沉，黎修明皱了皱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把玩杨烨的手指，这是曾经他们欢爱后最喜欢的动作，“我很担心你……”
担心个屁，杨烨想这么怼他，但突然想到一件事，便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黎修明来了精神：“你说，我会知无不言。”
“你是……怎么发现……小卓，做的事的。”
黎修明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回答了：“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从他床底下找出的箱子吗？就是那些东西。”
杨烨才想起来这回事，里面是有一个路由器和一个标签不明的瓶子，原来那就是……摄像头和迷药？可他一点也认不出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翻他的房间？”
“就是……直觉啊。”黎修明答得言简意赅，“嗯……你做家长的，难道不会去搜孩子的东西吗？”
“不会。”杨烨生硬地回答。
却不是因为尊重杨卓，只是……不在乎。
这样想着，突然有些心虚，又想起男孩的哭诉，他从没和自己说过那么多真心话，他们父子俩，从来都没有真真切切地打开心扉交谈过。
“后来，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看了他的手机，发现他拍下的那些视频。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所以就瞒了你。而且，那些视频我也都……删掉了，”黎修明抚摸杨烨的手背，“我觉得，它们还是不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比较好。”
“等一下。”杨烨突然打断他，心脏怦怦狂跳，“你……什么时候看了他的手机？”
“就是在他见面的那一次，在让他住校那次，我们不是见面了吗？”黎修明温声解释，“怎么了？”
杨烨沉默一阵，问：“那你们那天晚上……怎么样了？”
“我把他留在酒店，自己回去了。”黎修明垂下眼，“我……我看见他做的事情，没忍住教训了他一下，我不想让你为难的，我后来……叫了医生。”他紧张地攥紧杨烨的手，“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私自动手。以后……以后不会这样了。”
杨烨突然发出一声很像笑声的哭音。
“宝宝……”
“你刚刚说，想解释什么？”杨烨的脸朝向黎修明，看见男人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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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黎修明嘴已张开了，忽然犹豫起来，杨烨疑惑且不耐地皱眉，他才低头垂眉道：“我……我想说，对不起。”
杨烨“嗤”了一声，没趣地将眼皮合上了。
“我那天真的喝醉了……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错了吧，”杨烨鼻孔哼气，“因为你喝酒了，所以说的都是真心话。”胳膊肘顶住愈发靠近的黎修明，僵着脸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你有的是人喜欢，用不着装深情。”
“我……”
“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杨烨冷声道，“我只是觉得……很没意思。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来烦我。”
“我没有同意……分手。”
“我同意了。”
“我们是不可能了吗？”
“是！再也不可能了！”那碗粥让杨烨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他现在可以喊出声了。
“就因为你儿子？”黎修明额头的青筋直跳。
“跟他有什么关系？哦，对了，还要‘感谢’你告诉我真相，他已经离家出走了！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杨烨抓起一旁的枕头就往黎修明身上砸。
“离家……出走？”黎修明面露惊讶，“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杨烨大哭，“你们两个都滚远点！不要让我看见最好了！”
“难怪，你家里这么冷清。”黎修明没有“滚远点”，而是愈发靠近地将下巴搁在杨烨肩上，“你要去找他吗？”
“找个屁！他死了最好！他最好是死在外面！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黎修明“扑哧”笑道：“你不是说真的。”
“你也一样。”杨烨垂眼，又想起身边男人当时绝情的话，吐出一口浊气，“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纠缠。”
“但你需要人照顾吧？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连饭也不吃，一直躺到饿死？”
“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几天，我就住在你这里，好不好？”黎修明声音放轻，“我真担心你。”
“你简直贱死了，黎修明。”杨烨挤出一点眼泪，每次都是这样，非要自己露出一点冷淡的迹象，黎修明才会贴上来。
但他自己也贱得要命，虽然表面上做出冷淡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又忍不住怀念曾经饱含爱意的交往时刻。
黎修明在杨烨家里住了下来。
白天也会出门忙碌，但晚上就出现在杨烨家里，仿佛代替了杨卓存在似的。
夜晚睡觉的时候，他也非常主动地躺在杨烨身边，像一个巨大的人型抱枕，给予杨烨少许温暖。
虽然黎修明还是很讨厌，可曾经到底还喜欢过，哪有那么容易放下。何况小卓也不在了，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日子，真的很冷。
嘴上说着“杨卓死在外面也没关系”，但这天晚上，杨烨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很久以前，自己和杨卓去游乐园玩的一次经历。
杨烨很少陪杨卓出去玩，他要忙着赚钱，平时更是累得不想动弹。
只是那一次，游乐园正好有亲子门票的折扣活动，杨卓小心翼翼地把第一名的成绩单推给杨烨：“爸爸，我可以去游乐园玩吗？同学都去过了，听说里面很有意思，我也想去。而且，它最近有活动……”
杨烨正好发了工资，想着自己也没答应过杨卓的几次要求，于是便松了口。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点头的时候，还在上小学的男孩脸上露出惊讶和狂喜的表情，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去游乐园的记忆太久远，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杨烨只能想起那天人很多、太阳很晒，他在嘈杂的人群中牵着杨卓，一边擦汗，喋喋不休地埋怨：“以后不要来什么游乐园玩了！你看排这么久的队，就为了玩一个碰碰车，坐在车上撞几下，有什么好玩的呢？你要是喜欢开车，将来就自己买一辆，这种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不想玩了！”杨卓突然撒开杨烨的手，朝人群中跑去。
“等、等一下！你跑什么啊！”杨烨拨开人群的潮水，儿子却像水滴入海，消失不见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呼喊杨卓的名字，却被淹没在周围人的嬉笑打闹声里。
那是孩子的第一次逃跑——也许不是第一次，不过，肯定不是最后一次。几年后杨卓再次离开，但这回他收拾好了行装，做好远航的打算。而幼年的杨卓跌跌撞撞跑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环顾四周不见杨烨，顿时哇哇大哭。
杨烨遁着哭声赶来，上前抓住逃跑的熊孩子，狠狠揍了他几下屁股：“跑什么跑！你知不知道这里人这么多！万一被人贩子抓走，我看你怎么办！”杨卓挨了打，哭得更厉害，旁观的行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窃窃私语，令杨烨的脸涨得通红。
“好了好了，别哭了。”杨烨蹲下身，擦拭杨卓的眼泪，杨卓却依然抽抽搭搭地掉泪珠，可怜兮兮的样子，令杨烨心里一软，把男孩抱进怀里：“到底怎么了嘛，带你出来玩你还不开心。”
“你根本……根本就不想和我出来……”杨卓的眼泪把杨烨衣服染湿，“是你先不、不开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