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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沉佥 3595 2024-05-24 00:00:00

“甄贤,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嘉钰眸色遽尔一暗。

他用力一把将甄贤拽到跟前,近得能听见彼此滚烫的吐息。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二哥,没想救你。所以你也犯不着替我费神。不如从这一刻开始,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但你若是胆敢真死在外头……你索性就死得干干净净,永远也别让二哥知道。”

他言罢猛地甩手一推,将甄贤推回车里,用尽全力关上了车门。

他看着玉青驾车带着甄贤消失在空旷凄寂的长道尽头,默然四顾,黔夜深浓,竟仿佛再也不会散去。

他在寒夜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僵冷战栗不止,才转身入禁去见嘉斐。

满心焦灼的天子仍未能入睡,整座乾清宫灯火通明。

嘉钰也没有让内官通传,只孤身上前,站在嘉斐面前,静静开口:“我把他送走了。二哥你要怪就怪我罢。”

嘉斐闻之恍惚,如同一口死死咬住的气骤然泄了,身子一摇晃,便把额头抵弟弟心口。

嘉钰喉头一烫,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锦衣卫同知玉青“私自”带走甄贤的消息,隔了两日才爆出来。

天子震怒,责罚了几个当值的锦衣卫,下旨务必尽快将人寻回。

三司与锦衣卫各自派出人手海捕搜寻,东缉事厂亦不甘寂寞,撒开大网,处处设卡追查。

数月以后,东厂率先回报,言在西北边陲找到玉青踪迹,但此人顽抗拘捕,杀十余人伤者不计其数,生擒不能,已被当场正法。

尸首运回京中时已溃烂了,面目全非,浑身被戳得筛子一样,只余一把绣春刀尚可辨认身份。

天子念其旧有功勋,仍然厚葬。但毕竟是犯下大罪革职身死之人,朝官各个唯恐沾着火星,皆避之不及。葬礼时,除锦衣卫中的旧日弟兄外,只有荣王殿下与童前前来送行。

而被玉青从诏狱中带走的甄贤依然不知所在,杳无音讯,如同彻底消失于人间。

第148章 四十八、且待后来人

圣朝正德四年的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寒冬,一向四季如春的岭南之地竟也飘起厚如鹅绒的雪花。

鲜有人烟的梅关古道已然一片苍白,唯有傲寒腊梅,在天地之间点缀出鲜活颜色。

庾岭梅海深处,嶙峋簇拥之中,有一处清冷木屋。

谢晚知披着厚厚的月色斗篷站在门前,看着不远处静静靠坐在梅树下的人,忍不住呼出一口白气。

她刚刚从梅关镇的书院赶上山来,是婢女鹭儿匆匆跑去书院找她,说先生今日似乎精神好了许多,可说什么也要出屋去赏雪观梅,怎么劝也不肯听。她只得匆匆给孩子们放了假,跟着鹭儿一起回来瞧瞧。

甄先生今日的气色着实瞧着好得多了。可正是如此,反而更叫人害怕。

甄贤下狱出逃的消息传出时,她心知这人绝不会向她求援,于是便借父族的势力主动找了人,待终于找到时,已是半年以前。

直至此时,甄贤还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五天。

唯一持续在做的事除了行路,便只有写信。

信是给陆澜的。

他已不再让苏哥八剌替他传递书信,不愿连累了她与昭王。他将封好的书信留给那些与陆澜有生意往来的葡国商队。那是唯一不会被东厂闯进门搜查的地方。

但回信他只收到过一次。

陆澜要他来岭南,当面一叙。

于是甄贤便来了岭南,重回这少时流放之地,然而才至梅关便再也无法前行。

谢氏的家仆带着谢晚知找到甄贤时,他已经倒在山中简陋的干草堆旁,三天滴水未尽,身边除了一卷旧书一枚玉佩之外,再无它物。

那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彻底垮掉了。无休无止的逃亡透支了他的生命,更无法继续稳定服药,旧伤新患使他病如山倒。

于是谢晚知便置了这梅林深处的小屋,让甄贤在此栖身休养,自己则在梅关镇办了一间小小书院,就留在镇上,一边教授附近的孩子读书习字,一边就近照料甄贤。

半年间,她寻访了名医,亦替他继续追寻陆澜,可惜皆是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她原本是不必这样做的。虽然她曾经被迫卷入事端,是甄贤的坚定终于解脱了她。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欠甄贤什么。

既然已走了,就该走得彻底走得干净,为一个谈不上有多么深交的人,再回头来自找麻烦,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谢晚知当然知道。

可她也知道,甄贤至此仍没有放弃。

她其实并不敢自称了解甄贤。

但她这一生,从大家世族到皇室贵胄,见过太多追逐名利者,太多贪恋权柄者,太多彼此算计互相厮杀,却独独只见过这一个执着如斯的人。

这个名叫甄贤的人,宁愿豁出命去也不肯放手的,也许大多世人根本不懂,甚至是至亲至爱之人,亦未必懂。

可谢晚知却觉得,她多多少少是能够了解的,那种迎着古怪目光逆人潮而行,于熙熙攘攘中孑然一身的感觉。

当甄贤拒绝随她远走时,她便已清楚地感知了今日。

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个人,由始至终执拗,不肯妥协,注定没有活路。

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死,固然不该死于奸佞陷害,也不应该默默死在客乡风雪之中。

总该有一双看见的眼,至少也该有这么一双眼睛,见证他的存在于生命尽头处完整。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都好。

人在将死之时会有极为短暂的回光返照,如同日落以前突然明亮的天光,却是无可挽回的死兆。

谢晚知从鹭儿手中接过厚厚的绒毯,犹豫良久,到底还是叹息一声,没能迈出步子去。

已经不需要了。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看见梅花的花瓣柔软的落在甄贤的脸上。

那张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温柔的,眼神格外清澈,半点不见昏昧浑浊。

他仿佛是在看着眼前的山峦与雪,又似已然飞跃千里,穿透了光阴,看着遥不可及的某个人。

他忽而露出少年一般青涩美好的微笑,眼中散出不可思议的瑰丽光芒,轻声低呼:

“殿下……小贤还有许多话想对殿下说,可惜……”

而后他的手便垂落在雪地里。

寒风摇落的花瓣与雪渐渐覆盖了他,连着致死捧在怀中那卷旧书册,与掌心余温尚存的翡玉一起,斑驳如同血染。

茫然无措的婢女捂着嘴,扭脸发出悲切的啼哭声。

谢晚知静静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回身看见屋内桌案上整整齐齐折叠摆正的一张信笺。

她看完信,将之与那卷《柴扉小扎》还有甄贤的遗体一起烧了,骨灰撒在一棵梅树下,没有立碑。

点火时,她的手没有抖。

而后,她把那块已然冰冷的玉装进匣子里,带着鹭儿下了山。

正德五年春,锦衣卫北镇抚司收到一口四方漆黑的箱子。锦衣卫不敢擅自拆验,连夜送入禁中,呈上御前。

箱中封着几卷详细载录前司礼监掌印太监暨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陈世钦收受贿银与倭寇往来账目的卷册,与一份供词。

供词是陆澜亲笔书写,上有印信指纹。

一同封箱的还有一只小匣。

匣中藏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玉。

传闻天子惊见那翡玉竟呕血晕厥,醒来下令锦衣卫即刻往皇陵捉拿陈世钦。

陈世钦贪渎叛国,人证物证俱全,依律立判斩首,于西市处刑示众。

东缉事厂终遭清洗,判死者百,判罪者千。事毕调南京守备张思远还北京,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陈氏被诛,东厂彻底翻覆,朝野震动,群臣激愤,纷纷上表,罗列陈氏种种欺上瞒下杀人作恶之大罪,盛赞皇上英睿。未料反被天子怒斥“无骨野蒿,逢迎献媚,可耻至极”,令锦衣卫择其中与陈氏有往来者彻查,重罪入狱者十余,遭罢黜者甚众,更上及皇族宗亲。

内阁首辅曹慜亦被天子以“年老病重,宜多休养”为由逐出内阁削去实权。

如是,遂无人再敢多言。

这一桩延续数十年的巨案,由苏州揭开一角,终于正德年间尘埃落定,涉案者不计其数,西市每日行刑,腥气数月不散,史称“正德大案”。

天子又令缉拿逃犯陆澜。

然陆氏奸猾,早已逃出海外。荣王嘉钰亲自督办,锦衣卫直追千里至南海,终于无功而返。

天子闻讯郁郁,终于大病一场,数日不朝,诏命将城西甄府旧宅改做国书馆,兴办国学,读书人不论身份贵贱皆可入馆对论学习。天下士子趋之若鹜,莫不引为尊荣。

至正德五年冬,龙体渐安,南巡避寒,至庾岭梅关,召见官员,抚恤镇民,于山中小住,觅得一处梅林木舍。天子见一株寒梅格外鲜艳怒放,与众不同,于树下呆立良久,痛哭失声。次日下诏,遍寻天下善养花木之人,将此梅移回京中,于西苑起寒梅殿,栽于内殿前庭。

转眼正德六年秋,天子北狩。

蒙元可汗巴图猛克突然发难,掠杀圣朝商队,阻断通商,兴兵南下攻榆林镇。

天子亲征,对峙月余。

瓦剌也先伺机东进,欲与天子联合,灭鞑靼一统北方草原。

天子将瓦剌也先诱至屠狼堡,与巴图猛克夹击反灭之。

瓦剌也先身死,余部不肯归降者尽诛。

鞑靼人不过界碑,鸣鼓号而退。

天子平定北疆,返回京师,不愿再住乾清宫,改迁往西苑寒梅殿长居,停止朝议,只许百官上奏疏,由内阁与司礼监呈上御前议政。

次年,葡国人于广东贩卖儿童为奴,事发,天子震怒,命昭王嘉绶都督南海,驱逐洋害,连同勾连洋人活跃于南疆之海盗一起,尽数剿灭。

又一二年,国事顺遂,然天子性情已大不似从前克制,愈发变得阴沉难以琢磨。

群臣畏惧天子,恐上意难测,不敢于御前进言,便先往拜荣王,得荣王教,才敢言。

荣王独宠御前,其势滔天,远胜旧日陈氏。

偶有御史弹劾,责天子暴戾乖张阴晴不定,荣王专宠弄权扰乱圣听。

天子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于西苑兴建豹房,豢养黄龙猎犬与珍禽猛兽,又从民间择体貌俊美之少年男女充入豹房伺候,日日豪饮玩乐,议政批红事常扔给荣王代理。

荣王嘉钰言上有心疾,忌讳旧人,命翰林院删修史册,焚毁旧日卷宗,凡遇甄贤其名便含糊抹去。然得天子宠幸的豹房少年,或举手投足,或轮廓侧影,概莫例外,无有不像甄贤。

天子喜怒无常,每每酒醒,厌恶身边侍奉之人,当时便直接赐死。久而久之,民间但闻豹房择人,便是坐拥黄金,夜啼不断。

作者感言

沉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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