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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沉佥 3591 2024-05-24 00:00:00

但甄贤依旧静静地抱着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与多年前的温柔少年别无二致。

彼此熨帖的体温渐渐安抚了躁动的情绪。

嘉斐深深吐息,竭力稳住轻颤的嗓音。

“如果我做了无法让你满意的选择——”

他的手臂如此强健,心跳滚烫。可他的声音却如此低沉,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去,落入无尽深渊。

甄贤被他勒得气闷,又不能挣脱,唯有苦笑。

“陛下并不需要让我满意啊……”

他从十岁认得陛下,眨眼这么多年也过去了。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陛下或许偶尔剑走偏锋,或许偶有任性豪赌,但心始终是正的。

他所深爱的皇帝陛下, 敢为人所不敢为,可为社稷战外敌,可为万民掷千金,可以在肱骨噤若寒蝉群臣鸦雀无声之时孤身出阵搏虎狼。

陛下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够问鼎天下至极的权柄,并不只因为生为皇子,不只因为天命。

而他三生有幸,得与陛下相识于少年,陪伴君侧,见证了这一路征程的艰辛与无畏,他又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对他的陛下,他深信不疑。

甄贤忽然觉得眼眶湿涨。

心潮澎湃呼啸,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只能也用力环起双手,回抱住嘉斐。

“陛下只要让自己满意,便足够了。”

除此以外,小贤竟什么也不说。一句也不劝他。甚至不像嘉钰,还要百般婉转地与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小贤果然是此世间唯一懂他、信他至深的人。

他把甄贤紧拥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直到听见甄贤数度叹息。

小贤垂着眼,与他低语:

“眼下时局纷杂,我家的旧案,陛下就不要再劳心分神去追究了。”

嘉斐眸光一震,立刻察觉异样,“……父皇最后都和你说了什么?”

但甄贤只蹙眉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对他说。

在先皇生前所使用过的物什中,其中有一只玉枕,被先皇摆在手边多年,是先皇点明了要于棺中随葬的。

宫中珍宝万千,更华美者不计其数,何以先皇偏偏只要这一只用了许多年的旧玉枕。一时间,知内情者揣测纷纷,却始终猜不透因由。唯有甄贤闻之,默然长叹。

大丧之期未定,昭王殿下南下的日子已先定下了。

临行之日,甄贤和玉青前去,代天子送行。

遥想当年,圣上仍是靖王殿下时,离京南下抗倭,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作别京师,昭王殿下与王妃前来相送。而今物是人非,异位而处,竟是陡生凄凉萧瑟。

如今的昭王嘉绶,比之当年,已然是玉冠俊朗的青年男子,眉眼间却仍保有许多清澈纯色。

他临行拉着甄贤衣袖,恋恋不舍,更是委屈地问:“甄先生也觉得我错了么?”

他短暂停顿一瞬,似想强忍,但到底没能忍住,便又问一句:“就算是我错了……四哥做的那些事,难道就全是对的了?”

甄贤好一阵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荣王殿下的所作所为,若要论对错,实在不能简单就说全是对的。

可荣王殿下却也不能不这样做。

就好像此时此刻,连先皇大丧之期也未定便即刻将昭王殿下派往南京,不允人子尽孝于亡父,未必就能说是对的,但圣上却也别无选择。

无论这人殉之事最终如何决断,陈世钦必然不肯就死,定要挣命一搏。而挣命,需要筹码。

昭王殿下是今时今日稳住南直隶最合适的人选,所以非去不可。

甄贤沉默良久,喟然一声叹息。

“圣上是信任殿下,才让殿下在此时去做这样一件重要之事。而浙直一旦生乱,所祸及的更不止是圣上与殿下兄弟,还有两省乃至天下的黎民。殿下只需牢记这一点,余下的,还有那么重要么?”

他立在风里,看着昭王殿下与王妃的车驾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尽头,回身时骤然一阵晕眩脱力,险些软在地上。

玉青吓得连礼仪也顾不得,扑身双手撑住他。

甄贤努力大睁着眼,看见自己额头的冷汗雨水一样落在地上,眨眼便落下一片湿痕。

昭王殿下的提问,他方才没能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逃开了。

或许并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是根本不敢回答。

这是曾经年少热血时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但时过境迁,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少年。在京城,在禁中,在权力场,在君王御前,日子久了,是与非的边界便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并不认为自己变了多少。但他却时常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害怕终有一日,他非但做不到践行诺言,扶助圣主,反而是他自己,要打着“为大局思虑”、“无可奈何”之类的名号,先行一步,将不可触碰的底线踩得粉碎。

第143章 四十三、极权之下

先皇大丧将近,遗诏殉葬诸事却迟迟不得定论。皇城禁内人心惶惶。

朝臣进言的折子每天都得用车搬运,所言无外乎劝今上以孝为先,谨奉先皇遗愿,或劝今上以仁义为先,不可暴虐滥杀,实则争的只是陈世钦的生死。

更有甚者,已有人牵头聚集起来,分成两派,一派在大高玄门外坐着,另一派在玄武门外坐着,不吃不喝,向皇帝施压。

嘉斐气得够呛,干脆连每日的朝议也免了,命锦衣卫按着饭点抬着熬得香浓的米粥、上好的白面馒头和热菜分别上两门外放饭去,让这些动不动就绝食静坐的天天闻着饭香挨饿。捱不住想吃饭的就给吃,吃完乖乖滚回家去歇着。要死扛的就饿着。饿晕了就让锦衣卫强行往嘴里灌米汤,反正不能给他饿死了。

据传,郑太后与万太妃两宫,不时便有啼哭之声。便是崔皇贵妃与诸王内眷,思及前人今日未必不会是自己将来,也难免生出许多兔死狐悲的凄惶,每日愁云惨雾。

至于西苑中那些未生养的前朝宫人,更是已然被宣判了死刑,日夜哀哭不绝。试图私逃被擒者有之。内城官员收受贿赂,以死囚充数,或从民间拐骗女子关入西苑替死者有之。禁不能止,前仆后继。

事情闹得大了,报上三法司,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在这时候沾火星,便全往都察院推。都察院各级也不敢就擅自管了。案卷只能全部堆到甄贤面前。甄大人熬夜看了个通宵,两眼里全是血丝。

但凡是人,谁不想活?

这根本是人祸。只要先皇人殉的遗诏一日不被今上明确决断,直至大丧之期以前,买人死人的事都绝不会停下。

甄贤原本并不想多言催促圣意裁决。

他知道这件事对嘉斐来说有多难。

一边是先皇遗愿,一边是群臣死谏,一边是陈世钦,一边是为人的良心……皇帝陛下需要平衡的,又何止一人一心,实在非外人所能体会。

说到底,这是圣上与先皇之间的事。他本没有立场自说自话地“谏言”。

然而他却也不能再继续沉默地等下去,不能继续漠视混乱与死亡。

他原本是想直接入禁面圣的,人到都察院府衙大门外,却被一辆车马拦住去路。

曹阁老亲自从车上下来请他过府,也不找什么别的借口,直说有要事相商。

曹阁老是祖父的同僚,是当朝内阁首辅,是他的旧日恩师,更是长辈,无论如何,甄贤也做不到就此强硬回绝,把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晾在路边,只得无奈上了曹阁老的车。

然而到了曹府,他便彻底怔住了。

曹阁老的书斋中,客座上静候多时之人,竟是从前的浙直总督而今早已辞官赋闲在家的胡敬诚。

看见胡敬诚的那一瞬间,甄贤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要转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曹阁老强把他叫来府上,又事先找了胡都堂来等着,没有第二种可能,必是要让胡敬诚来劝他,然后再由他去劝圣上,让圣上妥协,顺服先皇遗诏赐死陈世钦。

甄贤自认与胡大人之间没有什么私交,更没有彼此欣赏可以一叙的情义,但无论怎么说,当年皇帝陛下从南直隶还京,胡敬诚是有功之臣,只看在这一层面子上,他也实在不能对胡大人无礼。

对面一个是恩师,一个更是恩人,这一局棋注定是要十分难下了。

甄贤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入了座,蹙眉苦笑等着好一番训导。

曹阁老毕竟还是阁老,比起那些急急忙忙上书静坐的人平和太多,不紧不慢与甄贤寒暄闲谈,渐渐才说到近来西苑有人收钱买人助先皇的无子妃嫔腾笼换鸟金蝉脱壳一案。

群臣静坐,未必没有陈世钦的党羽在幕后策动,目的无外乎向圣上示威。无论最终结局如何,这其中牵扯进来的人越多,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便只会越大。

是以,当曹阁老痛心疾首对他说:“陈世钦不死,要死的便是别人,还有更多人要遭殃。”这一刻,甄贤实在很难反驳说,这句话就错了。

他只是无法取其轻重。

以人殉之法杀陈世钦,同样也要死人,只不过死的不是朝官,而是些女人罢了。

在曹阁老眼中,这些或身在后宫或从民间诱捕女子是更加无关紧要的,既然总逃不过要死人,让她们死,是更可以接受的选择。

但甄贤偏偏很难接受。

他听见曹阁老苦口婆心地劝他,说后宫中人“为先皇殉葬而死,总也算死得荣耀”,其家人还可以领一笔丰厚的赏银,足够三代衣食无忧,这样的死总算是值得的。

甄贤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自幼所受的教养是不允许他质问自己的老师和长辈的。然而他始终听得见,那在心底不断嘶吼呐喊的声音。

什么叫死得荣耀呢?

人固有一死,为践行大义而死,死得其所,那确是荣耀的。

然而被一旨遗诏杀死,像物件一样被摆放在墓穴里,成为殉葬品,这算什么荣耀呢?

没有谁活该为谁去死。

他始终沉着脸,拧着眉,牙关紧咬,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不肯点头妥协。

直到他听见曹阁老问他:“修文,你以为皇权究竟是什么?”

甄贤猛地一怔。

曹阁老说:“有权在手,当用则用,自废其利,反受其害啊。”

他当然知道曹阁老在和他说什么。

老师是在告诉他,这天下运行的法则,就是君权神授,皇权高于一切,执掌天下,可以生杀。

所以皇帝就是可以说要谁死便要谁死,包括那些宫女们,朝臣们,包括陈世钦,也包括他们,包括普通臣民。

生来如此,没有理由,更不允许质疑和反抗。

这才是天下至极的权力。

作者感言

沉佥

沉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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