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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沉佥 3672 2024-05-24 00:00:00

甄贤也顾不得与他多加解释,只叮嘱他留在应州,敦促四位总兵严格依照靖王部署行事,还说只要如此,待嘉斐回来,苏哥八剌自然脱困。

嘉斐听了这话,心里欢喜雀跃得不得了,点头如捣蒜满口应承。

甄贤又问白皓仁巴图猛克来书与嘉斐约见何处。

白皓仁冥思苦想了半晌,支支吾吾颠来倒去说了三四个地名,才终于确定那地方是叫屠狼堡。

甄贤闻之再无二话,当即就往外走。

“军师,军师,你……干嘛去啊?”白皓仁忙不迭跟上去。

“去接靖王殿下回来。” 甄贤神色清冷,足下一步也不停。

白皓仁却还有些发懵,又跟出几百步去,眼看已快到马厩,狐疑追问:“……带多少人去?”

甄贤一手牵了马缰,扭头无奈看了依依不舍死不开窍的白总兵一眼。

“我一个人。”

第17章 十六、止杀(2)

和圣朝边疆上大大小小失守的军堡一样,屠狼堡也是在连年与蒙人交锋中失守废弃的阵地之一。因为地理位置独特,邻近应州城,反而成了鞑子时常光顾的据点。反倒是圣朝守军,已有两年之余未曾到达这里。配合这座军堡的名字,多少有些尴尬。

巴图猛克之所以将会面地点选在此处,除了想在地势上占个便宜之外,显然还有嘲讽之意。嘉斐心知肚明。

但他不打算与那小王子置气争强。

逞一时之快容易,守天下平安却难于登天。他自然不能受巴图猛克这种激将。无论作为皇子亲王,或是一军统帅,他首先要保,也不得不保的,都不是他一人荣辱,而是一国之门。

到屠狼堡前要淌过一条宽约三十余尺的河流。河水并不算深,亦不湍急,瞧在眼里却颇有些背水一战的萧瑟肃穆。也不知算是吉,还是凶。

嘉斐微微拧眉,静看河对岸单刀立马等在屠狼堡外的鞑靼小王子。

就在三百步开外的开阔坪地上,是严阵以待的鞑靼骑兵,狼旗云卷,黑压压一望不下数千人。连屠狼堡上也格外招摇地插着金帐家族的战旗,仿佛得意洋洋宣誓主权。

跟随嘉斐前来的十名骑手见此情景各个气得脸色青铁,有几个已忍不住咬牙切齿按住了腰间佩刀。

嘉斐扯起缰绳,催马一跃,将他们拦在原地,沉声下令:“你们在此候着。”

“王爷……!”众骑手恨得牙痒,却也不敢违令,只得不甘心地瞪着眼。

嘉斐扬唇浅笑。

“无事。我带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死在这里。”

他将众骑手挨个扫视一圈,罢了扬鞭策马,向着河对岸的巴图猛克驰纵而去。

而巴图猛克也在静静打量嘉斐,一如俯伏头狼打量陌生的猎物。

抑或是威胁。

在此以前巴图猛克从未有过败绩,满脑子不可一世,只觉这天地生下来就该是他所有。即便是被甄贤骗了、逃走了的时候,也只是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恼羞成怒。

但他从未有一刻惊惧不安过。直到他在应州输给了靖王嘉斐。

没错,应州一战是他巴图猛克真真的输了,无论如何怒骂南人狡诈,辩称自己一时大意轻敌,也都是他输了。

巴图猛克自打学会弯弓骑射,纵横草原十数年,从没有见识过能回头反咬他一口的猎物,更没有遇见过能迎头给他一拳的敌手。而今却是两个南人接连让他吃了这苦头。他最瞧不上眼的南人。甄贤和他心心念念的那位二皇子,靖王嘉斐。

巴图猛克几乎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南人中还有这样能打、敢打的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输了,由不得他不信不认。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恋恋不舍地追着一匹猎不着的鹿,却赫然发现前方早有只严阵以待的雄狮正眈眈盯着自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追猎不成反被猎。

平生头一回,巴图猛克尝到了被捕兽夹狠狠钳住腿骨的滋味。

他甚至当真产生了后退的念头。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退走,也不能就这么退走。

在他的身后,是他的万万子民。若他不能重振金帐家族的雄风带领他的草原勇士们再度南下夺回长城那一头那大片肥美丰饶的土地,他的追随者们就只能跟着他一起在苦寒草原上忍饥挨饿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

这一仗是他要打的,更是他不得不打的。倘若他就此败退,他就会失信于他的子民,会威严扫地,那些好不容易才被他征服麾下的部族头领又会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窜起来咬断他的喉管挑战他头狼的地位——头一号就是瓦剌。

所以他不能止步于此,不能就这样输给那个靖王嘉斐,就算今日他被拦住了去路,他也绝不能铩羽而退。

只因这一战,根本无关一时胜负,而是生死之决。

嘉斐坐下那匹高头大马耆甲雄健肩长腿壮,通体毛色如血,只在额前有一抹形如利刃的银色,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良驹。

想不到南边也有这样好的马。人稀罕也就算了,竟然连马也这么稀罕。难怪甄贤眼巴巴地挂记着。

巴图猛克盯着嘉斐策马轻巧淌过河水,在心里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是挑眉裂开了嘴角,高昂起头。

“你就是那个靖王嘉斐?”

话甫一入耳,嘉斐却轻出一口气,笑了。

直至这一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嘉斐终于彻底确定,这位蒙古小王子还是个孩子,虽然是个了不得的孩子,跟七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他又怎能输给七年前的自己?

嘉斐眉目含笑,拱手施施然一礼,软刀子便从形状完美的唇齿间吐出来:“殿下远游来我疆土,小王不及相迎疏于招待,实在失敬了。”

巴图猛克显然没什么心情虚以委蛇,也根本不会这些绵里藏针冷嘲热讽的,不耐烦地“哧”了一声,摆手瞪着嘉斐,“别扯你们汉人那套饶舌的麻烦事儿。我皇妹呢?”

果然无论如何都是要拿苏哥八剌别吉这事扯上一扯的,真是毫无意外。

嘉斐眉间笑意渐渐扩大至微扬唇角,开口道:“数日前,你草原上的瓦剌亲王请了小王的幼弟前去做客。王女盛情款待,待我七弟多有情义,更亲自伴我七弟还来。七郎留王女小住游历乃是地主之谊,定会躬亲照料,事事周全,王子殿下大可不必萦怀,更不必相送至此啊。”竟是把当日甄贤那番话翻版又说了一遍,且比甄贤可气人得多了。

庶几相似的言辞,配上庶几相似的笑容,落在巴图猛克这里,简直觉得那两人是串通好的,顿时气得鼻子都皱了。

他手已下意识抓住腰间弯刀,怒目欲裂地瞪着嘉斐,吼道:“你什么意思?”

这反应全在意料之内。嘉斐略一扬眉,故意露出张惊讶脸。

“王子殿下倒是把小王问糊涂了。小王素闻草原民风‘豪放’,有抢婚之俗。如今令妹既然跟着我七弟走了,王子殿下约小王相谈原来不是打算说一说王女与七郎的婚事么?”他说到此处刻意顿了一顿,看清楚巴图猛克那张越来越铁青的脸,才轻快笑道,“我朝承周天子大礼教化,虽然没有这种抢新娘的习惯,但我礼仪之邦行事尊理守礼,对邻邦风俗也还是有所‘尊重’的。若蒙王子殿下不弃,小王自当替七郎备齐六礼聘书,求娶令妹,绝不辜负王女痴心一片。”

巴图猛克几乎要吐出血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以为嘉斐了不起也就奚落几句他大元的公主竟然跟人私奔南下云云,怎么也没想过嘉斐一开口就让他把妹妹嫁到南边去,还一脸已经生米熟饭的模样。

然而自古只有汉人公主和亲草原的,凭什么让他把妹妹嫁给懦弱的汉人?

这个汉人的二皇子,嘴里吐出来的字眼没有一个难听的,偏偏连在一起怎么听都觉得是在骂他,句句气得他想放狗咬人。

“你要我把我的妹妹嫁给你的弟弟?我草原上有英雄男儿无数,你那个弟弟弱得跟鸡一样,有什么资格娶我皇妹?”

嘉斐倒是并没有什么欺负小孩的兴趣,见这小王子已被气得快要“哇哇”跳脚了,便笑吟吟轻叹一声,“那就要问王女自己为什么宁愿背离兄长远离故土也要跟着七郎南下了。”也不多说别的。

偏生就是这一句最戳中巴图猛克的痛处。

巴图猛克和苏哥八剌兄妹俩一母同胞,从小一处玩耍一同狩猎,感情一向很好。虽然巴图猛克嘴上常嫌弃苏哥八剌是个女娃,但对这个妹妹其实十分疼爱。而苏哥八剌也向来敬重他这个兄长。唯独这一回,苏哥八剌竟然为了几个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他。巴图猛克真真气得够呛,更难过。他也瞧出来了,虽然妹妹并没有亲口承认,但无论神态或是言行都清楚明白得很。他的好皇妹这是看上了甄贤,所以才头也不回得跟着甄贤跑了。其实巴图猛克打心底也觉得,妹妹不愧是妹妹,一眼相中了他这个兄长看好的人。但她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就不要兄长了呢?!果然女人就是女人,长大了,看上了别的男人,胳膊肘就开始冲外拐了!何况甄贤虽然脑子好使毕竟生得文弱,而他巴图猛克也不想要甄贤做妹夫。

想到甄贤其人,巴图猛克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黏糊糊的烦躁。

更多的是不甘。

这些南边的家伙果然一个赛一个的烦人,无趣的令人厌恶,有趣的又养不熟,从以前就跟他抢人、抢国土,如今竟然还想抢他的亲妹子?

巴图猛克咬牙切齿盯着眼前的嘉斐,高傲嗤笑。

“好啊,我们蒙人没有你们那么多假惺惺的麻烦事,只知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苏哥儿那个丫头既然跟着你们跑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有另外一个人,可是有腾格里为证,在大草原万万子民的眼前被我巴图猛克抱进了黄金家族的大斡耳朵!你既然说尊重我草原风俗,不如先把这人还我?”

话音未落,嘉斐眼底的光华便不着痕迹的震了一下。

巴图猛克说的是小贤,嘉斐心里清楚。

虽然他也并未指望巴图猛克能在这一件事上有什么风度,但靖王殿下自己是没打算主动提及的,更没打算在这事上斤斤计较。

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并不打算将小贤当作筹码。

他应约来此与巴图猛克会面这件事,不可能瞒住小贤,嘉斐是知道的。他还知道,依小贤的个性,一定不会枯坐屋中等着他回去。

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嘉斐都没打算利用甄贤为棋子,更不可能拿甄贤去做什么交换。

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甄贤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逆鳞。

可这些连他自己都深埋心底不与外人所见的情愫,巴图猛克是绝不可能懂的。

作者感言

沉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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