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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沉佥 3596 2024-05-24 00:00:00

“他啊……反正自打回来就没出过门,听说好像是为什么事儿顶了二哥两句吧……哎,伤都还没养好呢。”

嘉钰继续垂着眼摆弄他的指甲,忽然眼神一亮,扭头盯住嘉绶怂恿。

“说起来,父皇不是让他做你的老师吗?不然你先把他接到你那儿去养一阵子,等二哥气消了再说?”

嘉绶当时就一蹦三尺高,脑子里已经自动补完了一场甄先生不小心得罪了凶神恶煞的二哥就被二哥囚禁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不给治伤用药看御医的人间惨剧,真是半刻也等不下去了,气得哇哇直叫,拍屁股就又冲出去,要去找二哥要人。

当时靖王殿下正在书斋读策论,听说幼弟来了,也没见人影,本想着去看一看,还没动身,就被吃错了火药的嘉绶一头撞进书斋来,噼里啪啦一通大叫大嚷。

“二哥,你把甄先生关哪儿了?!他是我的老师,你把人交出来,我要把他带走!”

靖王殿下猛地遭了这么一场没头没尾地抢白,瞬间,克制了几天的怒火,终于再也压不住得,跟着彻底爆了。

第66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5)

父皇此次故意将小贤旨去给七郎做少师,这是什么意思,嘉斐当然知道,而且介意。

但凡七郎稍微有一点聪明剔透的心思,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专程上门来找这个忌讳。

然而再如何发怒,靖王殿下也并不能,且不会真心打算跟比自己小十岁的幼弟计较。

何况他一向都是懂得克制的,不会轻易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嘉绶这个孩子只是憨直,并没有恶意,会这样闹将起来八成是被当枪使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

当时嘉斐也没和嘉绶多说什么,只是青铁着脸要把人请出府去。

嘉绶自然不肯乖乖就走,几乎要和王府的卫军拉扯扭打起来,最后是童前和玉青两个一左一右亲自给他“护送”回了刘妃宫中。

打发了这个傻弟弟,靖王殿下也没心情再看什么策论了。

第一个念头是去找嘉钰。

听王府上的侍人报说,七殿下进门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都是往四殿下那儿去了一趟就不对了。

说这一出“好戏”没有嘉钰的鬼心眼在里头,嘉斐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但他忍住了。

四郎闹得是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去了,又有什么好说呢。

真要说了,这兄弟怕是也再没得做了。

明明是他最疼惜、看重的亲弟弟,偏偏生了那样不该有的心思,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放不得,却也拿起不得……实在叫他头痛为难得很,除了继续佯作不知,仍旧好好把嘉钰当作弟弟对待,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对嘉钰,他始终还是不舍得。

他也知道嘉钰便是仗着他这份“不舍得”,每每地任性尖锐,偏要戳他、气他、叫他难办。

那日北上临别时,嘉钰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尽是些什么恨不恨、用完了就除去之类的胡话,饶是听惯了嘉钰胡说的,仍然叫他心惊不已。

有利可图时用之,弊大于利便甩得干净,这种事,若是别的什么人也就罢了,可嘉钰毕竟不是别人。

难道他当真能连嘉钰都扔下么?

真要如此,这条路未免也走得太凄凉了。

真要如此……他究竟又还有什么别的是不能扔下的?是不是终有一日,哪怕是小贤,他也可以说扔就扔了呢……?

心中淤塞沉闷,嘉斐忽然特别想见甄贤,哪怕什么也不说、不做都好。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小贤待一会儿,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平复心绪。

他于是沉着脸一路去找甄贤,顾不得自己脸色有多难看,待在甄贤屋里坐了好一阵,才终于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抬头一看,窗外的天色早已黑了。

而小贤还坐在软塌打量他脸色,眉眼中隐隐有许多忧虑。

小贤是最懂他的人,所以才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不追问,只要这么静静陪着他便好。

反倒是他,可能并不如他自以为得那么了解小贤。

让小贤见棣儿和崔莹的时候,他原本是满心期待,以为自己总算是完成了这“传宗接代”的任务,有得交差了,从此以后再没人能拿着这事不放,便是父皇也无话可说。

他原本真以为小贤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却不料小贤反而发起这么大的脾气,那样的表情、眼神,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错,靖王殿下自然是不肯认的。

心里甚至觉得委屈。

其实冷静下来以后,小贤是怎么个想法,到底希冀他如何作为,他大概都想得明白。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没法做到,也不愿意那么做。

身在这样的位置上,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原本就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唯独这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保留这一点私心任性的权力。

否则他实在害怕得很,怕自己总有一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或是早已死了。

可小贤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总想先往自己身上背,总宁愿先委屈着自己,也不肯委屈了别人。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该离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是非地越远越好,偏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拽回漩涡里,无论走了多少次都走不掉。

为人在世,众生皆苦,没有谁能够当真拯救天下苍生,神仙不能,父皇不能,他也不能。就像行军,或是对弈,总有一些人是棋子,是必须舍弃的炮灰。虽然残酷,但没有办法。

比如较之小贤,崔莹便是那个毫无疑问的炮灰,这一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选择的事。

当然这些话,如非必要,他绝不打算和甄贤说。他知道一旦他说了,小贤一定又要气得和他大吵起来。

他也并不想尝试劝服小贤。

既然无法求同,那便干脆不要提起,总好过硬要强扭着,徒劳争吵,再把人气走一次的好……

侍人们已悄然掌起灯火,晚膳时间早已过了。

他倒是没什么胃口,但小贤还在养伤,不能跟他这么饿着。

如是想着,嘉斐将手中那卷险些被翻烂的书一扔,就唤人准备饭菜。

早已准备齐全,只等着他这一句话的侍女们立刻鱼贯而入,眨眼已把热腾腾的饭菜和汤锅摆了一桌子,又去扶甄贤入席。

而此时的甄贤仍是一无所知全在状况之外。

他只是隐隐察觉殿下的情绪十分差,就好像一座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火山,明知道有火,却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爆发。

又或者不会爆发。

但那反而更糟糕。

为今之计,怕是也只有先说点什么高兴的哄一哄殿下,再不然能让殿下分开点心神也好。

甄贤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汤水,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菜,便放下碗和汤勺,轻声开口:“殿下,过一阵我伤势养好,就要每日去翰林院上职了,此外还要去昭王府辅导昭王殿下的功课——”

他才刚说了这半句话。

嘉斐立刻神色一沉。

甄贤着实是不知道嘉绶才闹过那么一回啼笑皆非的,否则也就不提“昭王殿下”这人了。可他既然开口就说到了嘉绶,嘉斐立刻跟被戳了肺管子一样,黑着脸就把屋里候立随侍的婢女们全都斥退出去,才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行。”也不管甄贤后半句究竟是要说什么。

这反应明显是误会了。

甄贤微微怔了一瞬,一时也分辨不清楚靖王殿下究竟是单纯错判了他的意思,还是被他无意中戳中了什么别的不爽,可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如今已不是靖王府的辅臣,外臣没有留宿王府的道理。殿下至少得有个好的说辞,否则一定会遭人非议。”

他略静一瞬,似在审慎斟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世子尚且年幼,现在立师太早,圣上也不会答应。”

嘉斐拿着筷子的手明显一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小贤的意思,是在和他说,愿意留在王府陪伴他身旁与他朝夕相对了。

但这人满脑子庭训礼教,多半觉得这种话直白说出口来十分羞耻,故而才说得如此迂回委婉,险些让他在气恼中会错了意。

心头骤然一松,多日萦绕胸中的郁气,连带着方才被嘉绶激起的怒意都在这瞬间一扫而空,嘉斐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他忽然觉得,这辈子若想听小贤说两句真正“好听”的,恐怕是没指望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曲折隐晦的话语,此刻落在靖王殿下耳畔,也犹如私闱之中的亲昵情话般悦耳,更悦心。

嘉斐忽然十分庆幸,方才刹那怒起把侍婢们都撵了出去。

第67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6)

他不由面露微笑,先给甄贤碗里添了一勺蒸得软烂的山药,“山药补气,你多吃一点,厨房知道你的口味,都没有给荤油。”一面说,一面自己也多吃了一口,显然是心结开解,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起来。

只是这一句话忽然插进来得莫名其妙。

殿下最近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

甄贤担忧不已地看着他,哪还有心思吃什么山药,忍不住追问:“我的意思,殿下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你还回来给我当侍读不就好。”嘉斐一边喝汤,一边随口就应。

甄贤差点被这么一句噎着。

殿下的心情瞧着确实是大好了,可这回话也太敷衍。

甄贤也不知靖王殿下究竟怎么回事,心中只觉得可气,又可笑,不免反问:“……殿下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侍读?”

“父皇到现在还有一整个翰林院的侍读呢。我就要一个怎么不能?”嘉斐不以为然,飞快地吃完了厨房专给他做的炙羊肉,又喝了一口汤。

要说“吃”这件事,众皇子王公中,靖王殿下是最不讲究的。

并非菜品不讲究,而是“吃相”。

也不是难看,而是吃得太快。

靖王殿下少习兵书,有志于武功,不太喜欢把时间耗费在精食慢咽上,更不喜吃一口菜唱半天戏的饭局,在应州时与戍边将士同灶同食,还曾惊吓到不少人。

也就是陪着甄贤用饭的时候,殿下才能耐着性子慢下来一点,主要体谅甄贤是个心细又讲究的人,怕自己早早吃完一个劲儿在边上盯着看,小贤就也不肯继续吃了……

但他这几日一直窝着一股火,也没好生吃喝过什么,此刻心里骤然痛快了,难免开怀多吃两口。

外加,他也确实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想着赶紧吃完了干点“正事”。

这个小贤,动不动就和自己拱火怄气,长此以往,哪儿成呢。

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就不能心软,更不能手软。

作者感言

沉佥

沉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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