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问了她地址。
林琅盯着手机里的回复,突然有点想笑。
感觉裴清术这人,看着温和好说话,但有种一本正经的认真在里面。
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任何说情话的经验。
看到“我想你”这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通过行为来表达。
——我也想你。
或许能理解成,我比你想我,还要更想你。
对啊,如果真的想了,就不该只是口头说说,而是直接来见你。
想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立刻见面吗。
这么一对比,她反而显得没那么多诚意。
手机锁屏放在一旁,馄饨也正好端了上来。
林琅往里倒了点醋,又加了些葱花。
勺子轻慢地搅动几下,那辆黑色卡宴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是第一次见到这车,但林琅莫名有种直觉,车门打开后,裴清术会出现。
果然。
开车的人是他,干脆连司机都没用。
身上还是那件浅灰色衬衫。
人群之中,他的身高优势让林琅得以一眼就看见他。
太过完美的身材比例,腰身也带着几分禁欲清绝。
这样的人,与热闹喧哗的路边摊好像不太相配。
林琅突然有种,强行把高高在上的人,往下拉的罪恶。
可当事人却丝毫没有感觉不适,忽略了四周无数道视线。
在林琅看到他之前,他早就看见她。
走到桌前,拖出那张红色胶椅坐下。
老板见又有客人,便拿着菜单过来。
裴清术接过的同时轻声致谢,并没有太仔细的看,而是要了一碗和林琅口味一样的馄饨。
待老板走后,他的视线又放回她身上。温润的一双眉眼,昏黄灯光之下也清冽。
大约是见她身上仍旧单薄着一件薄衫。他怕她冷,特地留给她的外套没被拿走。
他也只是问:“不冷吗?”
冷啊。
林琅点头,又去问他:“你呢,你不冷吗?”
他笑,也点头:“有一点。”
“那怎么不多穿点。”
问完之后又觉得这问题有点蠢,他的外套早就给她了。
馄饨很快就端上来,于是老板又得到了一声道谢。
林琅有时候觉得裴清术这人,实在过于守规矩了一点。
“你从小被管的很严吗?”她是真的只是好奇。
哪怕是徐初阳,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礼貌到近乎疏离。
他手上动作稍顿,视线也从那碗馄饨移到她的眼睛。
和人说话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也是他的习惯。
“还好。”
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林琅总觉得,和裴清术在一起时,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
比起高高在上、拉你出深渊的救赎,他更像是会弯下腰来听你说话的倾听者。
不会让你存在任何被施舍的感恩戴德。
就好像,你们始终都处在一个完全公平的地位。
但是,比起让你去踮脚,他会先弯下腰。
向下兼容?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林琅没有继续问下去,一碗馄饨被她安静吃完大半。
隔壁桌有人抽烟,微呛的烟雾散过来,林琅坐着的地方离得近。
她微皱了眉,对这股味道始终带着一种抵触。
裴清术站起身:“换个位置吧。”
她抬眸,一点点疑惑:“嗯?”
反应过来,他是怕她被烟雾呛到。
刚要拒绝。
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他柔和了语气:“我从小闻着寺庙香火长大,习惯了。”
林琅只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和他换了位置。
起身的同时,闻到他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沉香。
浮躁不安的心脏也逐渐回归实处。
分不清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因为他这个人。
林琅久违的有了一种,名为踏实的情绪。
她有时候感觉他和徐初阳很像,但是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又天壤之别。
早就吃饱了,这会也没了胃口。老板刚端上来两碗赠送的米酒,她浅浅抿了一口,就被甜腻到眯起眼睛。
老板将米酒放在裴清术手边,说是赠送的,让他尝尝味儿。
他刚要道谢,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来。
看一眼林琅,然后才冲老板点头。
对于他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这是被她说的连道谢都不敢了。
怕她嫌他老古板?
他喝了口米酒,味道明显不是他喜欢的,但还是在老板的热切注视下去喝了第二口。
直到老板满意离开,他才倒了杯温水,企图去压一压口中的甜腥味。
“你小时候被寺庙的香火呛过?”林琅突然问他。
他点头:“最开始天天咳嗽。”
“咳嗽也继续忍着吗。”
连林琅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平淡自然的和他交谈。
但裴清术察觉到了。
他性格亲和,没什么距离感,哪怕对陌生人也是。
但是超过了那个被定下来的界限,再想靠近哪怕一寸,也都是奢望。
可面对林琅,他放下所有的规矩和原则。
“师傅说,闻习惯就好了。”
“然后你信了?”
他摇头:“没信。”
“嗯?”
他笑:“因为他是一边咳嗽,一边说出这句话来的。”
所以,没有丝毫信服力。
林琅终于没忍住,笑着低下头来:“是正经师傅吗。”
他也笑:“应该还挺正经的。”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在哪都会受到优待。
他们两个人明明只点了两碗馄饨,还是最便宜的鲜肉馄饨。
老板前前后后已经送过好多东西了。
又是米酒又是瓜子的。
说看他们在聊天,所以送点解乏的小玩意儿。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林琅暂时中止了话题,看向老板。
不等她发问,老板自个手里也拿着瓜子在磕,笑道:“你们俩在这多坐会,正好当个活招牌,给我拉拉客。”
林琅听完这话,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她刚坐下的时候还冷清的小摊,不知何时坐满了客人。
女客居多。
或许也不全是因为裴清术,人大多从众,看到人多的地方便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但肯定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
他这身打扮太过正式,和这里的简陋随性有种违和感。
像是清贵高干刚从某场酒局离开,便风尘仆仆赶过来,陪自己的贫穷女朋友体验她的生活。
又来了一桌客人,老板拍干净手上的瓜子壳过去招待了。
林琅又喝了一口甜米酒:“如果不适应的话,我们先离开?”
担心他不习惯偶尔落在他身上的注视。
他表现的无所谓:“没关系。”
林琅说:“不用勉强自己。”
雪还没停,棚顶滑下来一团,摔在地上,雪白的一片。
裴清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青花瓷的茶壶,提手是竹编的,上面绞了一圈麻绳。看着粗糙又有年代感。
“不勉强。”他的声音轻而淡,染上冬夜寒意也不觉冰冷。
小摊支起了棚子,大约是旁边有火炉,坐久了反而升起一股暖意。
隔壁桌的男人还在抽烟,白色绵密的雾气,也不知是随风飘过来的烟雾,还是热水蒸腾出的水汽。
裴清术在其中,林琅瞧不真切。
感觉他对她来说,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也可以说,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太不真实了,好的不真实。
她不在说话,他也保持安静。
但是很奇怪,这种安静非但不尴尬,反而恰到好处的舒适。
如同凛冬时节,刚洗完澡后,躺进被人提前暖过的被窝。
又像是下雨天,拉上窗帘去听雨声,电视里,正好播放自己喜欢的剧。
那种松弛感,让林琅逐渐静下心来。
老板又过来给他们添第二碗米酒。
“刚出锅的,再给你们续上。”
待人走近了,却见他们两个人的碗都还是满的,明显没怎么动过。
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上难免浮现失落:“不合你们胃口吗?”
林琅如实给出点评:“有点甜了。”
老板记下来,说下次会少放点糖。
“还处在新品研发阶段,等下次过来,再免费送你们一碗。”
虽然碗里的都没怎么喝,到老板还是给他们续上。
并让他们下次一定记得再来。
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分明落在裴清术身上。
林琅不是重点,单靠一张脸就能给他招揽生意的裴清术才是。
等人走后,林琅开着玩笑:“你该抽点提成了。”
听到她的打趣,他也只是笑笑。
待林琅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放置一旁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她的眉头稍微皱起。
迟疑再三,还是按下接通。
四周嘈杂,交谈声和叫卖声络绎不绝。
但落在她耳边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请问是机主的家人吗?机主心脏病发作,现在在医院,希望您能过来一趟!”
第三十一章
林琅稍做停顿, 呼吸也下意识放慢:“心脏病发作?”
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同时又有点急切:“对,需要立刻手术。您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徐初阳的病其实并不严重, 至少在他的家境之下, 是完全可以靠钱解决的小毛病。
也鲜少发作。
林琅知道的, 只有两次。
林琅否了医生刚才的问话, 她说:“我不是他的家属。”
电话那端安静了几秒,然后才是医生的致歉:“抱歉, 我们看到他手机通讯里您的备注,还有近期拨通的记录,以为您是他的妻子。”
“没事。”林琅似乎不太在意,但在挂断电话之前, 她稍作沉默,“不过我会联系他的家属的。”
她低头挂断电话, 再抬眸时, 对上裴清术带了些关切的眼神。
“谁的电话?”
问完之后, 大约是觉得有些逾越, 于是又补充一句, “你脸色不太好看。”
林琅如实告诉他:“是医生打来的。徐初阳心脏病发,被送去了医院, 你应该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吧?”
裴清术的神色变化是轻微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林琅多少有些摸清他的性子。
温和是温和, 但内敛也是真内敛。
哪怕此刻对好友的病发感到担忧, 面上却并没有过多显露。
他拿出手机起身, 在棚外打了一通电话, 几分钟后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