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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传 飘篷 3785 2024-05-26 00:00:00

她静静坐着,回想起来方才房中她所认识的人。印象最深的大概要数如今已有孕五六个月模样的宋汀兰,她从头至尾话不多,也并未久留,同江怀璧对视时目光中已全是淡然。她知道萧羡今日也在的,现下倒是释然不少。

她探头向外望了望,前堂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仍旧喧嚣。她想起来上一次自己在席上便是被多方灌酒,不免有些担心沈迟。

思绪来来回回地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记住了些什么,抬头低头入眼处皆是喜红。她坐在床上,心底涌起的欢喜到眼角时却挤成了泪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此前二十年,从来不敢奢想这样的场景。有那么一个陌生人,能够走进她的心里,能够同她一路风雨,能够同她夫妻对拜,能够成为她的夫君。她以为从一开始穿上男装便至死都没有退路,却不想在这道无底深渊里终是有一人能将她从黑暗中救赎出来,给予她无限光明。

眼角含着泪,唇边却勾着笑。无声沉默,思绪游离。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拈着帕子去擦拭她面颊上的泪。她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到的却是已经坐在身边的长宁公主。

江怀璧张了张嘴,低低唤了一声“母亲”。

长宁公主应声:“……好孩子,我知道你高兴。你和君岁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若有什么难处就给母亲说,想做什么也只管去做……”

她头一次被母亲抱住,那个怀抱温暖到令她贪恋。

沈迟回来得晚,进房时看到木槿正在为江怀璧卸去发冠上的簪钗。他只看到个背影,那样喜庆的颜色,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撞入他眼中,心底顿时欢喜起来。

他走过去抱住她,携了些许醉意在她耳边呢喃一声“阿璧”。她笑了笑,生怕那些簪钗环翠伤到他,只得先将他推开:“你先去沐浴。”

沈迟离开以后,她才看向案上那些首饰,其中有一支碧玉簪引起她的注意。那是傅徽曾交到她手上的,说是母亲的东西,她后来才知道,傅先生原也是知晓一些情况的。只是现在,事已明了,也无需再说什么了。

身上的嫁衣一层层褪下,她一转身看到穿着白色寝衣的沈迟在对着放置一旁的嫁衣发愣。她走过去,听他口中喃喃:“你知道日子为什么定在四月十五吗?……因为我第一次看你穿嫁衣,第一次背你,第一次和你的月圆之夜,心生情愫的那一晚,正是四月十五。可这一次比崎岭山那一回好看多了,这样的凤冠霞帔和花好月圆,才最衬你。”

他转身将她拦腰抱起,一把青丝婉转垂下,低头看到的是她面颊微红,一贯宁静的眸子里潋滟了水波,也不躲闪,深情望着他。

床账上方才的撒帐金钱已被收拾干净,长宁公主遣人布置时特意叮嘱了无需彩果,婚礼中与“早生贵子”相关的物件也早都一应撤了。那些细节她都看在眼里,心底蓦然一暖。

他放下帐子,紧紧拥住她时,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温暖,低声呢喃:“你看……你当初还一直不相信,现在一切都圆圆满满,我也娶你了……”

她鼻尖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今日原是最好的日子,可她似乎要将这二十年来所有的泪都流尽,眼眶都酸涩起来。二十多年啊,一步步如履薄冰,一点点动心深情,她无数次身处生死之境,无数次想过最坏的结果。偏偏是这花好月圆人团圆的结局,她连幻想一次都恐是奢望的结局,她走到了。

他们对彼此早已熟悉,曾经缠绵过的余温在此时再度灼热起来。沈迟忽然放开她,转头去枕头下翻找着什么。她正要问,却见他已拿了一本册子,笑盈盈地望着她。

她面上顿时飞了红霞,未来得及躲闪已被他压倒。他将画册展开,意味深长:“以前时间紧迫,今晚是时候好好研究一下。”她浑身的肌肤都下意识跟着紧了紧。

“岁岁,太亮了,我们熄个灯吧……”

“那可是龙凤喜烛,要彻夜长明的……”

“……你又……说什么……”

“阿璧,我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了……”

“……轻点……快没力气了……”

“能说话就是还有劲儿。”

第346章 山河

至季夏三月, 京城已重新繁华如初。

半年前的那一场叛乱已逐渐被人们忘却,皇权更迭并不影响民间细水流长的日子。自景明帝国丧期过后,新帝推行一系列惠泽百姓的政策,当即引得天下盛赞。

棋盘街阔静无尘, 百货初收百戏陈。向夜月明直似海, 参差宫殿涌金银。正阳门北侧, 大明门外的棋盘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如其名, 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街道两旁茶楼酒肆店铺林立, 纵横如棋盘的街道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商人,市井百姓以及达官贵人也都经常来此。

此时恰是夜晚, 月光星光与灯光相融, 晕出半边亮堂堂的天,如同白昼一般。沈迟与江怀璧行在街边,于不远处望着所有的繁华。

“你要离京?”

“是, ”江怀璧微微颔首,“我能重入朝堂十分不易, 反对者不少,现下长留京城难免惹人议论。陛下也将其中利弊分析得很明白, 我需要去地方历练一番,届时回京阻力便没有那么大了。”

她一转头, 沈迟略有些落寞的神情撞进她眼底。她默了默, 神色略显端正:“我从启蒙, 入家学,而后科考至今十余年,虽没有父亲那样的雄心大志,可到底也不愿辜负了自己。从前有着太多的顾虑和迫不得已, 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便也想为百姓做些什么。父亲时时将天下苍生放在心上,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期盼一个清平盛世。”

沈迟看到她眼睛里的光,那是无数次凝视深渊过后终于温柔下来的光。他已记不清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卸了所有的清冷淡漠,心底存有一份柔情。

“想去什么地方?”他轻声问。

“庐州吧,”她眼睛里含着几分憧憬,“我大哥一直想去看看庐山,我也十分向往。二婶说大哥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好了,我想着我若是能去庐州,便将大哥也带上。”

沈迟向前挪半步,离她近些,浅笑着看她:“你对谁都好,独独对我这般狠心。你这一去,考满回京也得三年时间,让我怎么办?”

她蓦然沉默下来,眼睫颤了颤,眸中含了晶莹,伸手拥住他。他终于低低叹一声,声音放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京城有太多你无法介怀的事物……去吧,庐州山水动人,你该去好好放松一下,我等你回来。”

他始终是懂她的。心底的暖意涌上来,忽然又觉万分不舍。

沈迟适时转移了话题,忽然道:“我观陛下的意思,是准备在今年年前便颁布退位诏书,将大齐直接交给东宫了。”

江怀璧略一惊:“这样急?”

“这不是不耽搁来年改元嘛……再者,今年整顿朝纲以后,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已交由太子处置了。这么早开始为太子铺路,也是早有征兆的。不过我看着即便是陛下当了太上皇,这大权手中估计还是要掌握一些的。新法变革的事儿我同岳父已经商量了,今年就开始着手准备。你去庐州也好,来年开始后京城必定风雨不断,你在外地更让我放心。”

她暗自垂首,心底虽早已有了思量,却仍旧有些担心:“你如今在都察院,盯着你的人可不少……”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他看着四下无人,狡黠一笑,轻轻悄悄在她脸颊上一啄。天边的新月勾勒出眉眼弯弯的笑意,他低低念了一句:明月佳人两倾城。

六月中旬,江怀璧出任庐州府同知。她再度穿上官服,正式上朝领旨谢恩。

离京时来送行的阵仗不小,文官以辅江耀庭为首,还有她所熟悉的荀微、钱谆、姚长训等,萧羡与庄赞也都在。长宁公主与永嘉侯也在,两人不知自什么时候已恢复了感情和好如初,此刻看向她的目光与江耀庭一样是殷殷切盼。

暖风拂过道边的杨柳,阳光透过树叶深深浅浅地洒在地上,枝头时不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雀啼。

江耀庭看着她依大礼庄重下拜,唤一声“父亲珍重”,终是红了眼眶,上前扶她起来。心底已惦念千万遍的琐碎叮嘱在此时都哽在喉中,说出口的也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多加珍重,为父等你回来”。

自她出嫁后他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分明也经常回江府,但他仍觉孤寂得很。从前最盼她能得偿所愿,可现在却万分失落。偶尔看着空荡荡的恕容院,墨竹轩和霏微园,平白无故便要落下泪来。

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绪,有这样的女儿,他该万分骄傲的。

江怀璧也对朝中其他前辈依次行礼致谢,到当年同榜进士时,便能清楚感受到气氛有些微妙。萧羡最先打破了平静,斟了清酒笑着看她:“预祝琢玉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后面跟着的是姚长训,接着气氛才稍微松缓些。她自己倒不大在意,无论是神情还是言语也都平平常常,通身仍旧是当年清冷淡然的气质,风姿不减。

众人都散去以后,沈迟陪她又走了一段路,两人都骑着马,速度不算快,心照不宣地都未开口说话。直到该分离时,沈迟才先下了马,丢下缰绳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紧紧抱住她。

良久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轻吸一口气柔声劝慰:“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的阿璧,从来都该是豁达开明的。”

他蓦然后退几步,躬身拱手一揖:“愿,琢玉此行一路顺风,心怀天下,亦不忘岁岁。”

她还礼:“愿,君岁在京平安无恙,胸有家国,也常怀阿璧。”

他笑了笑,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她上马,绝尘远去。耳边恍恍惚惚似是听到一阵风铃声清越琳琅,思绪也跟着逐渐远去。

江怀璧先回了一趟沅州,将江怀远带上,才又西折到庐州赴任。

.

景明七年十月,登基仅八个月的皇帝秦励颁布退位诏书,皇位传与皇太子秦瑜,次年改年号观和。

观和元年二月,新帝登基后第一次春闱在京举办,下旬放榜,今年贡士四百二十人。三月中旬殿试也如期在文华殿举行,经过紧张的阅卷分第等后,于十七日放榜。

江怀检三年的努力终于换来了回报,二甲十三名。江辉庭忍不住与江怀璧比了比,虽略有些失望,但终归还是欣慰的,便立马给沅州写信报喜。同榜还有庄家二公子庄贺,尽管只入了三甲,但对于庄二老爷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令他喜出望外。

荀微作为吏部尚书,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京城的新科进士分配。他原自河京升调上来,虽说承了方恭的举荐,但他自己也的确有贤名在外。自殿试放榜后他便发现吏部里面一堆弯弯绕绕,一时间竟有些难处理。

作者感言

飘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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