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他与蒯信也有一战之力。可现如今,蒯信在此以逸待劳,而他却奔逃一夜,在这深秋连口热乎水也不曾喝上,自然不敌。
眼见支沽逐渐落了下风,贯丘珪与鲜于博皆心下一沉,二人对视一眼,便也夹马来助。
蒯信以一敌三,却越战越勇,丝毫不见颓败之势,反倒是那三人渐渐不敌。
两方军马亦在此时混战一团。
忽的,支沽与鲜于博奋力一搏,二人合力,一左一右将蒯信的两柄斧子分别拖住。
“将军快走!”他俩一齐喊道。
贯丘珪知道这不是什么顾及兄弟情义的时候,他深深看了俩人一眼,随后调转马头,趁此时机,带着小队人马,突袭而出。
直至天光敞亮,身后才不见追兵。
贯丘珪环望身后兵士。所剩不过还有五千人,各个带伤,相互扶策而行。军士不全,旗幡倒地,全无来时的意气风发。鲜于博和支沽果然不见踪影,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阖上双目,慨然长叹。
是他无能,对不起大阙百姓。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
“您乃是我大阙上将军,万不可自己先泄了气。”
“咱们重整旗鼓,下次再战!”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
贯丘珪突出睁开双眼,满目决然。
“众将可愿随我重返随阳坡?咱们这次小队轻骑而往,奇袭苍木县!”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未来得及应答,便听得一少年之声。
“我看,就不必了。”
那关口之处,有一少年,红袍黑甲,手提银戟,身跨宝马。
他身后,是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
可即便是朝阳之光,也难与少
年相较量。
他像是立于这山谷天地间的狼王,冷傲孤清,孑然睥睨。
不远处的贯丘珪瞧着这个少年,只觉得眼熟至极。目光再扫视到少年手中长戟时,不由得心下大惊。
竟然,是秦纵!
原来,是秦纵。
从入了沧州境内便产生的被操控之感,终于有了解释。十三岁便成了秦家少帅的人,十五岁便一戟挑云州的人,当是如此天纵英才之辈。
亏得他们还以为,秦纵必不得楚霁重用。未曾想,竟信任至此。
秦纵见贯丘珪反应过来,也不多言,径自策马至两军阵前。
他手中长戟一横,直接开打。贯丘珪还未来得及抵挡,手中长剑便被倏然打落在地。
秦纵也无需贯丘珪再有动作,长戟回收,单手用力。随后立于马背之上,脚尖一点,拎住了贯丘珪的衣襟。
他脚下几个动作,踏雪随之配合,眨眼之间,两人一马回到了关口之处。
全程之迅速,贯丘珪的下属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秦纵随手将贯丘珪朝着地上一贯,长戟抵住其命门。又随手卸掉他的下巴,防止他自杀。
随后,他不再看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战俘,而是对着身后军士轻描淡写道:
“拿下。”
从薛正诱敌深入,至大阙主将被擒,不过一夜之间。
此为,奇袭速胜之战。
州牧府中,楚霁捧着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
这是秦纵亲自写的。
战报简洁已极,只说大阙的三名将军已尽数擒来,又缴获粮草辎重各多少。
反倒是这战报的最后,添了一句,问他何时让府中众人改口。
这小混蛋倒也不贪心,只让府中日后先唤他秦将军便可。
这个“先”字,让楚霁不由得摇头轻笑。他都能想像到,若是秦纵在他跟前儿,他就又能看见那双只属于他的,竖起的小狼耳朵。
他唤来纪安。
“去准备些食材。阿纵率军生擒了大阙上将军,我要亲自下厨,款待我沧州之功臣。”
纪安一听,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少爷也太厉害了吧!”
楚霁轻笑:“日后,只怕要改口了。”
*
一日后,大军凯旋。
秦纵一马当先,薛正、蒯民、蒯信与万鲁四人于其后一字排开。
城门外的官道上,沧州百姓夹道相迎。
“秦将军威武!”
“沧州军威武!”
这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自然,队伍之中,也有沧州百姓不欢迎的存在。
贯丘珪、鲜于博和支沽三人,手脚俱戴枷锁,被分别压在三辆囚车之中。他们皆被收了利器,又卸了下巴,连想自杀都做不到。
现如今,三人正都垂头丧气,面色灰败,等待着俘虏游街的惯有待遇——烂菜叶和臭鸡蛋。
他们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就是不见这些腌臜东西从天而降。莫不是,这些沧州百姓的文明程度已如此之高了?竟知道优待战俘?
“原来就是这些人,想要抢我们的粮食!”
“就是啊,还好有秦将军他们。不然,咱们不是又要受苦?”
“唉,楚大人每日都到城门上张望,心里还不知道多担心呢。”
“这些人真是可恶。自己没有,也不能抢人家的啊。我们的粮食,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要用来活命的。”
沧州百姓虽然愤慨,却没有朝着三人扔烂菜叶,臭鸡蛋。
一是,那三人被押在队伍之中,要是他们准头不够,一不小心仍在他们沧州好儿郎的身上怎么办?
二是,他们都是从没有粮吃的苦日子过来的,现在哪怕手里有些富余,也不舍得用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不配!
城门处,楚霁立于城下,亲自迎接。
秦纵远远瞧见楚霁身影,示意后头的人正常行军,他自己扬鞭策马,来到楚霁跟前。
“辛苦了,秦将军。”百姓山呼中,万军簇拥里,楚霁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小将军,意气风发、满身霜华的小将军。
也是在此刻,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哪怕秦纵的战报一日不落地回传,哪怕捷报上的消息那样喜人,哪怕知道秦纵是书中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楚霁依旧在此刻才有了双脚踩上大地的实感。
秦纵脸上的冷意散去,他眸色晶亮,朝着楚霁灿然一笑。
二人相携,走过城门,打马长街,行至州牧府前。
纪安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到秦纵,连忙上前作揖。
“恭贺秦将军得此大胜。”
秦纵瞬间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瞳孔绽放出强烈的欣喜。
他现在在州牧府中,终于,是秦将军了!
楚霁被他看得手痒。他仿佛又看见了秦纵耳后出现了小狼耳朵,耳尖竖着,那样惊喜可爱。
他指尖微动,刚想下意识抬起,却瞧见了后头薛正等人已至。
罢了,还是给秦小将军留些颜面吧。
原本,秦纵都做好了准备,等着楚霁的一双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可等了半晌,竟不见楚霁动作。
他转头一看,当即便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眸色一暗,朝着那四人横去一个眼刀。
四人立时止住脚步,不再上前。就连一贯粗神经的蒯信,也做仰头望天状。
秦纵转过头,换上笑颜。他将楚霁的手抬起,搭在自己耳侧:“给你捂捂手。”
楚霁自然瞧见了他的动作。
“霸道。”
也不知是在说秦纵的哪个举动。
第五十九章
楚霁今日要请众人吃的, 是火锅。
二哥送来的辣椒看着多,但将果子尽数采摘下来后却并没有多少。辣椒却又是喜温的作物,在秋天并不适宜种植。无奈之下, 楚霁只好取了辣椒籽,亦养在盆内,置于暖房之中, 让其生长。
这不,两月一过,终于又长出不少。
正所谓“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1】此时, 北风潜入,浓秋未品却已然立冬,是吃火锅再合适不过的时节。
膳厅之中, 早已摆了圆桌, 其上还有一可以转动的玻璃转盘,看着格外新奇。
但最为新奇的,还要数那圆桌周围摆着的六个铜制小釜。那小釜底部开一小口,其中似有火红的木炭在燃烧,其上通着一粗壮的铜管, 管中不时有白烟袅袅。
小釜被隔开成为两半, 一半里是艳红的汤,上头飘着火红的辣椒, 浓烈非常;一半是素净的汤,几朵菌子上下咕涌浮动, 鲜香无比。辣椒的冲劲与菌菇的鲜美在这小釜上空交织, 氤氲出冬日幸福的享味。
众人一踏入膳厅,便被这味道勾得如痴如醉。
蒯信最是吃货, 他鼻尖耸动,狠狠吞咽下口水:“大人好香啊!”
众人深以为然也,刚要点头附和,便觉得这空气中无端有些寒意,直击面门而来,让原本热火朝天的膳厅都冷却了一瞬。
楚霁有些好笑地瞥了一眼悄悄放着冷气的秦小将军。借着宽大的袖口遮掩,他伸出食指,极快又极轻地挠了一下秦纵的掌心。
旁人没发现,可不代表我不知道。
下一秒,秦纵果然抿起了唇瓣,一双凤眼生生让他做出了无辜又可怜的表情。
膳厅里,霎时又热络起来。
楚霁看着纳罕,他无奈摇头:“大人不香,是这火锅香。”
“嘿嘿,是火锅香!”蒯信伸手摸着自己的后颈,憨憨一笑,原来这东西叫火锅啊。
他刚刚居然感觉后颈一凉,果然是错觉。大人的这个膳厅里,四处皆以那个叫“玻璃”的东西糊窗,又暖和又明亮,怎么可能有风透进来?
一定是因为他太饿了!
楚霁也不再吊着大家的胃口,道:“先把他们三个绑上柱子,随后来落座吃饭。”
被指到的贯丘珪、鲜于博和支沽三人心下大惊。
原本,他们也被囚车一同送到了州牧府门口,又被带至这膳厅。他们还以为,这是楚霁
想出的什么招安的计策。
这劳什子的火锅,果然是香,那香味就像会勾人似的。
但那又怎样?他们,是堂堂的大阙将军,是万里挑一的猛士!又怎么会因区区口腹之欲便屈服?
不过就是两天不曾吃饭而已,这又怎么能打倒猛士钢铁一般的意志?
于是,三人趁着楚霁等人说笑的功夫,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决心——他们就是饿死,死在这个满是饭香的膳厅,也绝不会接受这个楚霁的粮食!
一口,都不会吃!
贯丘珪还特意深深看了一眼支沽,这最是个贪吃的,可别招架不住。随后,他勉强满意地看着支沽眼睛里的决然。
可是,如果你咽口水的动作别那么频繁,我或许会更满意。
谁知,那个长得像仙人一样的沧州牧楚霁,竟然叫人把他们绑在柱子上!这是几个意思?难道是叫他们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这么香的饭吗?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