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些字都是单独的,等到需要拓印其他文章时,只要将字模重新排布便可。
无需再次雕刻。
当真是,妙极!
“大人之慧,属下拍马莫及!”王超由衷地感叹道。
楚霁温和地摇摇头:“本官亦是机缘巧合,曾在书中见过这活字印刷之法罢了。”
王超只认为楚霁是在谦虚。
而且,“活字印刷”这个说法可真是贴切。
每一个字,其使用排布皆随心所欲,当为“活字”;
一印一刷之间,文字跃然纸上,当为“印刷”。
他想了想又道:“属下这就回去命人制造活字。只是,属下等字迹拙劣,还请大人赐字。”
不说这一茬,楚霁还真是给忘了。
他连忙从一旁的小屉中拿出一沓纸来,交到王超手中:“卓询之的字为当世之最,还是用他的吧。”
原本王超瞧着楚霁的态度随意坦然,便也不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未曾想,他刚将那纸张接过,耳边就听得这么一句。
吓得他差点手一抖,将卓大人的真迹撒出去。
罪过,罪过!
没想到,卓御史竟然会专程为了楚大人写这么些的字。
看来两人的关系也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和。
王超眸色一闪,只觉得眼前的楚大人当真是非同一般。
只要这一批印刷着卓大人真迹的书册问世,谁还能说楚大人重武轻文?
说不准,甚至会一改沧州文化贫瘠之态!
楚霁见他心中已有思考,满意地点点头,此人于政治一事上的敏锐当真是不差。
他温和道:“好了,造书一事暂且搁着吧。先将这些活字烧制出来。”
王超捧着那些纸,心里的那些思索也尽数褪去,只余下满心满意地激动。
他当即领命退下,迫不及待地要一睹卓御史真迹的风采。
王超满心欢喜地离开,楚霁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雍的常用文字约有三千,若是加上些稍许生僻的,便至少有五千之数。
当活字被铸造出来后,如何能快速从这些字中找出所需要的,才是真正让楚霁犯难的地方。
在楚霁的记忆中,当活字印刷被发明出来时,为了方便挑拣文字,是将字模按照“韵”分类在不同的格子里,并用纸条标注清楚。
“韵”是由汉字注音之法“反切法”产生的。
以“贡”字为例,取“古”之声“g”和“送”之韵“ong”,共同组成了“贡”的读音。
再发展到现代,便出现了汉语拼音中的“声母”和“韵母”。
可现如今这个时代,别说是汉语拼音了,就连反切法都还未曾出现。
所采用的注音方式,称为“若读法”。
就是用一个常见的简单字来标注与它读音相似的冷僻字。
再加上这个时空的文字与楚霁原本的时代大为不同,直接搬运汉语拼音使用都成了一种妄想。
若不是穿越之初脑子里便有着楚三少的记忆,楚霁几乎要变成文盲。
粗暴却繁杂的注音方式也是大雍百姓多数目不识丁的重要原因之一。
想到这些,楚霁将毛笔搁下,仰倒在椅子上,只觉得扫盲之路何其漫长。
这些日子,楚霁一直在为了注音一事烦扰。
哪怕是散值回了州牧府,他也依旧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好记性总是不如烂笔头的。
只要有了些许灵感,楚霁总是习惯于先记录下来。
铜灯落地,映着满室灯光。
青釉弦纹的香炉里云烟寥若,袅袅出淡淡槐叶清香。
颀长清隽的身影卓然立于桌案前,呼应着照窗而来的清风明月。
秦纵推门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等人间盛景。
他刚想放轻脚步,莫要惊了这天上人。
被月色镀上满身清贵的人忽的展颜一笑。
冷色霁散。
秦纵见此,脚步轻快地凑上前去。
原本他脸上的欣喜就是显而易见的,可当他的目光朝着书桌扫了一眼后,眼睛里骤然闪出光芒。
连头顶都仿佛竖起了尖尖的耳朵。
楚霁正疑惑着,下一秒,他就被秦纵整个抱住。
“楚楚。””
少年的声音不再是十五岁时的清亮,反而透着股低磁温柔。
让楚霁的耳朵有些痒。
“你是不是想我啦!”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却全然是楚霁所熟悉的小狗似的欢喜。
楚霁眨眨眼,似乎当真是疑惑极了:“何以见得?”
秦纵还是抱住楚霁不肯放开,只是将脑袋稍稍移动了些许,换成右耳紧贴着楚霁的肩头。
楚霁顺着秦纵的目光看去。
那桌案上头,玉板宣纸之上,赫然是大大小小的“秦纵”二字。
楚霁转了下眼睛,颇为高冷地开口:“我只是在思考一种合适的注音方法。”
秦纵有些难过地退开,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那做什么要写我的名字?”
环在楚霁身侧的手松开,他的手臂这才有了活动的空间。
楚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秦纵”二字上头的字母。
“这是拼音,我们那里的注音方式。”楚霁解释道。
他之所以会在纸上写秦纵的名字,是因为或许秦纵是原书主角的原因,他名字的读音与楚霁所处的世界一模一样。
楚霁也是想要从中得到一些灵感。
秦纵看着那上面的符号,觉得有些眼熟。
只是想不起来曾经是在什么上面看到过的。
楚霁见他没说话,虽有些奇怪,但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在我们那里,所有的文字都可以由拼音念出来。孩子们在识字之前,都要先学习拼音。”
这话倒是给了秦纵启发。
“等我一下!”秦纵忽的扔下一句话,转身在他那一侧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很快,他找出一本兵书,迅速翻到其中一页。
“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像?”
果真是像极了,方块字被拆解成字母,有声亦有韵。
“这是本什么书?”楚霁好奇地问。
“是一本大阙的兵书啊。”见能帮到楚霁,秦纵几乎翘起了尾巴。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去年抵御大阙来袭之时,秦纵已然翻阅遍他能找到的所有大阙兵书。
他所制定的每一个作战方案,都不是拍脑门决定出来的。
楚霁被他一提醒,才陡然想起,大阙与大雍的并不同源。
可贯丘珪等人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大雍官话。
楚霁记得,汉字第一次被成功拆解,就是少数民族为了学习汉字而研究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楚霁问。
“方才你说起通过拼音学文字我才想起来,先前同一个大阙战俘聊天时他曾提到过,四百年前,两国之间便允许开放互市。大阙势弱,为了进行更好的贸易,当时的大阙王便开始推行大雍官话,研究出了字韵。”
“这部兵书有些年代了,上头记载的这个阵法我原先看不懂名称,现在看来或许和你所说的拼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研墨。”楚霁拿起毛笔,顺势铺开一张宣纸。
“写给谁?”秦纵拿起墨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鲜于博。”楚霁头也不抬地写着书信。
下一秒,阴翳投下,遮住了烛光。
秦纵嘴角向下,像是大雨中被抛弃的狗狗。
“你何时同他有了书信往来!”
秦纵只觉得醋得慌。
他只不过是在东郊大营里待了一周,那个叫鲜于博的居然就敢偷偷给楚霁写信?!
这是当他死了吗!
楚霁无奈地将笔搁下,素白的指尖戳了下秦纵的额头。
偏这人态
度坚决,楚霁竟没戳动。
“他只是代表大阙向我询问互市一事,并不为旁的。他是大阙的小侯爷,我总不好叫底下的人回他。”
这个解释还算能勉强接受。
秦纵低低地哦了一声,乖乖地退回去,老实地拿起墨条。
那般高大的一个人,缩在书桌一角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小小的一方墨,默默地研着。
怎么瞧都透着可怜的意味。
楚霁心思流转,面上却不显,依旧给鲜于博回着信。
最后一个字落下,楚霁笑道:“不必研了。”
秦纵立马将墨条放下,眼巴巴地看着楚霁。
楚霁只装作是不知,微微歪头,疑惑地看着秦纵。
秦纵有些挫败——
楚霁居然没有一点儿要安慰他的想法。
他连一个亲亲都还没有讨到。
“那我,可就回去了?”秦纵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心里却巴不得楚霁开口留他。
可天不遂人愿。
楚霁闻言,坦然地点了点头。
默然半晌,房内脚步轻响,秦纵低着头往书房外走去。
“想了。”
房门拉开的瞬间,楚霁的声音传来。
楚霁回答了秦纵的第一个问题。
他说,他想秦纵了。
门轰然阖上。
矜贵的楚大人被按在椅背上,莹白如玉的脸上尽是红霞。
桃花眼里沁出点点水光,润湿了他眼睑处的小痣。
月色动人,眼前人更甚。
秦纵再一次俯身。
两片薄唇落在了他神往已久的泪痣上。
第八十七章
互市的事宜终于敲定了下来。
大阙本就缺少水源, 去岁更是大旱,最终是靠着从楚霁这里换来的粮食才勉强度过了一个寒冬。
这刚一开春,大阙王便迫不及待地派鲜于博和楚霁交涉此事。
有生意上门, 楚霁自然乐见其成。
互市地点可选的不少,大阙所处的大漠与沧州的整个北面接壤。
杨佑先前被楚霁派遣出去,为的就是实地考察在哪城哪县建立互市最佳。
几日前, 杨佑寄回了书信,认为将互市建立在景门县最佳。
景门县位于沧州的东北角,临近沧州与并州的交界处。
去年大阙运送粮食经过的也是景门县,倒也形成了些许互市的雏形。
楚霁想着, 景门县虽与并州交界,但毕竟离着原书中蔡旷举兵的旬州尚远,短时间内并不会被波及到, 便同意了下来。
大阙那里实在是着急得很, 楚霁一确定好地点,便给鲜于博回了信。
地点确定好,其中却依旧有许多细节安排需要商量。
好在大阙数十年前也曾与大雍开通过互市,其中的大致章程倒也有个参考。
楚霁决定将原本的簿曹刘为任命为互市监。
他为人清正,做事细心, 考虑问题也全面, 是个当互市监的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