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礼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这个人表面上温文尔雅，没想到这么刻薄小气，也不想想当初自己多可恶。”脸露微笑，柔声道：“算了，是我错了，好表弟。”无拘大声道：“去！别叫我表弟！”“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知礼故作神秘地说道：“其实，我知道阿影的下落。我在来南诏的路上，已经见到她了。”无拘连忙问道：“她在哪里？”“我可不能凭你的几句话就相信你。”知礼眼睛滴溜溜直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无拘叹道：“大小姐，你要怎样呢？”知礼从袖中掏出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豆，笑着道：“这是我从路上遇到的一个巫师那里讨来的相思红豆，共有两颗，只要有情人各吞一颗，从此以后，就算远隔万水千山，也可以随时知道对方的下落。另一颗我已经让阿影吃下了，只要你吃了这颗红豆，你自然就知道她的下落。”“真的吗？”无拘将信将疑。知礼又是一笑，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吞服红豆的人，若是负了自己的情人，或是爱上别人，这颗红豆就会化成剧毒，使他饱受痛楚，生不如死，最终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你敢吞下吗？”无拘怔了片刻，指着她肃然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可饶不了你！”伸手去拿那颗红豆。知礼故意劈手闪开，笑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毕竟相识一场，我可不想看你死得那样惨。”无拘沉下脸，道：“少废话，给我！”从她手中夺过红豆，一口吞下。知礼注视着他，忽然间大笑起来。“你笑什么？”无拘等着她问。知礼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他道：“原来你也疯了。”无拘怒道：“你果然是骗我的！”说着便要抓住她的肩。“看后面！她来了。”知礼伸手直指。无拘闻言大惊，转头望去。却见树荫深处一个少女分花拂柳缓缓走来，温柔无限地望着他，素面如雪，眉目似画，不是阿影是谁？无拘惊喜交集，周身大震，几乎疑在梦中。“知不知道，你今天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就永远见不到她了。还算你这小子有点良心，没有辜负她的一片深情。你从今往后可一定要一心一意地待她，否则我绝饶不了你！”知礼把忸怩不安的阿影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我的这个妹妹呀，既美丽又贤惠，天下无双，又是王孙之后。本不想给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无奈她心里头只有你一个，死心塌地爱着你，我也没有办法啦。我只好诚心诚意地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无拘深深凝视着阿影，柔声问道：“阿影，你能原谅我这个无行浪子吗？”阿影微笑道：“我自始自终，都没有责怪过你！”脸上容光焕发，眼中情意绵绵，竟是从未有过的欢喜畅快，上前抱住无拘，道：“我没想到你肯为我如此，我真要快活死了。”无拘紧紧搂住她，道：“其实那颗红豆，我吞与不吞都是一样的。因为我如果背弃了你，永生永世，我都找不到像你这样爱我的人啦，那不是比全身溃烂、七窍流血而死更痛苦吗？”阿影笑得更甜，眼中一亮，闪出异样的光彩。“我们曾经指腹为婚的，姻缘天注定。”无拘牵起阿影的手，笑着说道：“从现在起，咱们再也不分开了。”阿影见知礼笑吟吟地望着他们，脸上一红，轻轻推开无拘，想抽回手，但无拘不肯放，反而执起她手，指掌相扣。无拘又道：“影儿，你自幼被妖人所害，又为我吃了不少苦。我本该是你最亲的人，可在你受折磨虐待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今后我要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不让你在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要你过得好，我可以为你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我们现在一无所有，只有彼此。就让我们作一对平凡的夫妻，生很多的孩子，快快乐乐一直到老吧。”阿影听得泪如雨下。“走！”无拘拉起她向里走，道：“去找我爹，咱们立刻成亲！”二人脚步匆匆，向客栈内走去。“喂，你们有这么急吗？还没谢过媒人，就要赶着去拜堂啦！”知礼忍俊不禁，大声叫道。她正要追着他们过去，猛然发现墙角处有一个人，正微笑望着她，笑容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她脸色微红，连忙走上前，问道：“辉哥，你刚才都听见了？”那人正是铁辉，拉住她的手，忽然说道：“如果真有那种红豆，我也敢吞下！”知礼芳心剧跳，只觉整个人都要融化在他深情的眼波里，纵身投入他的怀中，嫣然一笑，道：“我也是。”铁辉搂紧了她的身子，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知礼心弦怦然，笑道：“走，我们去看他们成亲。”铁辉轻抚她的秀发，微笑道：“还是你自己去吧，你是他的表姐么。”“嗯。”知礼又是一笑。樊拓正在房中静坐，见到无拘拉着阿影猛然闯入，微微一怔。无拘匆匆走到他跟前，道：“爹，我想立刻和阿影成亲，求你成全。”阿影凝视着樊拓，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樊拓望了他们一眼，脸色很快复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他们走出房门，知礼很快就跟了上来，道：“我也要去。”四人来到附近的一座破旧的小庙里。知礼先走进庙门，望着布满灰尘蛛网的殿阁和斑驳的佛像，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在这里成亲？”无拘拉着阿影的手走了进来，道：“在这里成亲有什么不好？”阿影低声道：“我也觉得挺好的。”知礼凝神不语，心道：“他们终忘不了那场惨痛的婚礼。”待樊拓走进，无拘拉着阿影对着佛像双双跪倒蒲团上，朗声说道：“弟子樊无拘，今日愿娶李影为妻，天荒地老，此情不渝，生生世世，永为夫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地为证，神明为鉴。 ”阿影也柔声道：“弟子李影，今日愿嫁樊无拘为妻，海枯石烂，生死相随，生生世世，愿为君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地为证，神明为鉴。 ”望着他们诚挚深情的脸孔，知礼想起了无拘和灵音那场奢华却以悲剧告终的婚礼，不禁感慨万千。富贵如浮云，聚散不定，唯有真心相爱，患难与共，方能地久天长，白头偕老。誓言说完，两人磕下头去，虔诚的拜了天地，再拜了樊拓，然后，夫妻交拜。拜完，两人眼里，都闪烁着泪光。知礼满怀欢欣地微笑起来。樊拓的脸色也比平时缓和了许多。房间里一灯如豆。清心躺在白色的纱帐里，面色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得憔悴而消瘦。知义伫立床侧，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清心，悲喜交集，神色恍惚，目不交睫、似乎一眨眼她便会消失。“清儿！”看到清心徐徐睁开双眼，一个少年飞一般地扑上前去，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你没事了吗？让我担心死了！”清心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一双澄净秋水凝视着少年，闪过欣喜欢悦的神色。忍耐！忍耐！知义终于忍不住了，爆发出一声怒喝：“无拘，你给我让开！”无拘笑道：“我为什么要让开！难道我不能关心妹妹么？”话虽这么说，身子却闪到了一边，以免拳头落到身上。清心却怯怯拉住他的手，抬头望见知义，忽然顿住，妙目凝视，闪过迷惘困惑之色，似乎在追索什么，道：“哥哥，别走……他是谁？”知义猛地跳了起来，惊疑不定，与无拘对望一眼，都是狐疑惊诧之色。他定了定神，颤声问道：“你不记得我是谁？”清心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在努力寻思什么。那一瞬间知义的心几乎跳出胸膛，只盼她如往日一般浅浅微笑，轻轻唤出他的名字。月光斜照，清心的脸容莹白如冰雪，双眼清澈，秋水似的波荡。她眼中茫然困惑的神色一闪而过，轻声道：“我不认得你。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声音清雅而冷淡，宛如在知义头顶当头浇下了一盆雪水。房间里一阵沉闷。知礼和阿影诧异地相互对视，连樊拓眼中也闪过担忧之色。知义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见知义脸上闪过惊诧、愤怒、迷惑诸般神情，知礼心下焦急，低声呼唤了他几声，心中凛然惊骇，思绪飞转，暗道：“难道是荆祁施了什么妖术魔法，让她记不得从前之事？所谓的伤害了清儿，就是这个意思？清儿什么地方得罪那个魔头了，他就这样折磨清儿！当真是无耻之尤！”知义如梦初醒般，沉吟道：“你我从前之事，当真一点也记不得了吗？”清心轻摇螓首，低声道：“我认识过你么？”月光照着她的脸容，迷茫凄婉，楚楚动人。身影孤单落寞，彷佛要随风飘去。“清儿！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知义呆呆地望着清心，脸上慌乱、彷徨、痛苦、焦急……交织在一起，失手拂落桌上的杯子，碎了一桌。忽然双手捏拳，指甲深陷掌心。清心惊慌失措地望着他，被他狂乱的举动吓住。知义见她如此清楚可怜的模样，浑身发抖，脸色铁青，闪过失望酸苦的神情。又一声碎裂声，身前的红木桌碎成灰！知义的手压到了杯子的碎片，鲜血一丝丝流了下来。众人皆惊愕失色，但他却毫无察觉。“你要吓死她吗？”知礼见他失神落魄，赶忙走上前，连拖带拽把他拉出房间。知礼把他带到走廊的尽头，道：“清儿也许被吓坏了，也许被那个魔头用妖法伤了，你不要急，她早晚会想起你的。”拍了拍他的肩，取出随身的止血药和绷带，熟练地给他包扎伤口。有水珠滴到她的手上。“你哭了？”知礼抬头望着他，只见他眼中泪光闪闪。“没有。”知义倔强地说道，用力揉了揉眼睛。知礼心头一震，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大声说道：“你说过多少次，你为了清儿可以赴汤蹈火，付出一切。她现在只是不记得你，又不是离弃你！拿出你当初追她的勇气和决心来！你不是说，她永远是你的无价珍宝吗？”听了她这番话，知义总算是缓缓平静下来了。过了半晌，他郑重地说道：“你说得对！这一生一世，无论她爱着我还是不爱我，无论她记得我还是忘了我，我都会一如既往地陪在她的身边，宠她，爱她，永远不离开她！”他说得咬牙切齿，直如赌咒发誓一般，“她说她第一次看见我，就爱上了我。所以，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爱上我！她忘记我一千次，我就一千零一次让她爱上我，她忘记我一万次，我就一万零一次让她爱上我。”“说得好。”突然出现的人竟是樊拓，语调古怪地重复道：“她忘记我一千次，我就一千零一次让她爱上我……”他笑了起来，笑容甚是凄凉，望了知义一眼，竟极为严肃地说道：“我把清儿托付给你了。”知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岳父，我誓死保护清儿的话，永远不变！”樊拓默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转身怅怅而去。知礼也是欣然微笑，暗道：“知义和清心早就认定了彼此，无论经历了多少磨难挫折，即使重来一千次，他们一定不会改变当初的选择。”众人走后，清心静静躺在床上，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只觉心里烦乱不堪。为什么看到那个少年，就有一种奇异的熟稔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这种感觉……是来自梦中吗？还是真的有过？她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块玉佩，暗暗有些奇怪。她从不喜欢戴这些东西的，这玉佩是什么时候挂在身上的？把玉佩拿到眼前，猛然间惊呆了，只见上面刻着：“刀山火海，不离不弃；天荒地老，莫失莫忘。”还有两个小字，“义”“清”。脑中倏忽闪过万千幻象浮光掠影。当那些纷乱的幻影交织出一段段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故事，她感到震惊，不能呼吸，无法思考……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历，压得她透不过气，迷乱却又瞧不分明……猛地想到一个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她心中“咯登”一跳，玉佩倏忽跌落。“难道……我和他，曾经有过山盟海誓吗？”一念及此，她心中剧颤，隐隐之中竟是说不出的甜蜜和害怕。她起身走出房间，抬头望着天际间的明月。眼光扫处，却见回廊的栏杆旁，伫立着一条修长的身影。虽然清心的脚步声轻到极点，那人仍仿佛听见一般，转过头来，对她微笑，正是知义。“公子……”清心怯怯地开了口。月光雪亮地照耀着知义的侧脸，那张俊朗的容颜，那明亮的双眸、温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仿佛记得又仿佛遗忘，忍不住心旌动摇。“清……樊姑娘，有什么事吗？”知义脸上柔情横溢，却彬彬有礼地发问。清心缓步走近他，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加强烈，问道：“我忘了过去的很多事情吗？”知义微笑着凝视她的脸，道：“你不必去想以前的事，只要记住一句话。”清心疑惑不解地抬头望着他。单薄的身子，仿佛在夜风中轻轻颤抖。“刀山火海，不离不弃；天荒地老，莫失莫忘。”深沉的嗓音轻轻念着这句刻骨铭心的誓言，在夜空中回响盘旋，仿佛已在岁月长流中徘徊了千百年的光阴。当初许下的誓言，没想到竟成了谶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