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满天星斗，圆月高悬，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知礼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间，透过横斜的树枝，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片草丛，芳心迷乱，心跳急速。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清冷冷。那冰凉的感觉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强烈悲恸，泪水滚滚而落。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变得寂静无声。终于，她感到肢体能动了，连忙从地上爬起，大声呼喊：“铁大哥！”草丛堆里隐隐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她簌簌颤抖着，眼里的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急急忙忙地往前跑，躬身蹲到了那人的面前，见到了一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铁辉。“铁大哥！”知礼高喊着，扶起他，凝目望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微闭，嘴唇铁青，气息十分微弱，看样子受伤不轻，立时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放人他口中。正在这时，忽听得有人说道：“这小贱人定然没走远，你们赶紧搜寻……”知礼一听这声音，只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抱着辉跃入树丛里。只见红衣的火狐女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妖人。火狐女道：“那小子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再找那小贱人也不迟。”知礼一听这话，惊得几乎跳起来。又听火狐女道：“除非是大明寺的惠海大师来救他，再无第二人有回天之力。只要往西走十里就到大明寺，那惠海与龙家交情深笃，一定会施以援手，只可惜那小贱人全不知道。”言罢哈哈大笑。“大明寺？”知礼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心中默想，“我一定要带他到大明寺，求惠海大师救他。”火狐女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被林梢遮没。知礼把铁辉横抱而起，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她力气不大，抱着这么个粗壮的男子，一路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三十一、情思纠缠旭日东升，鸡鸣阵阵，朝霞流舞，晨光怒射。知义睁开眼睛，瞧见清心背对自己，静静坐着，轻拨兰花玉指正在暗暗测算，脱口唤了一声：“清姑娘！”清心转过头，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玉颊染霞，神色沉静中带着一丝羞涩和尴尬。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对，心跳之声，各自可闻。知义忙从草席上坐起，道：“清姑娘，昨夜我怕妖女再来抓你，本来想坐在床边守一个晚上，不想睡了过去，真对不住！”呆呆地望着她，口干舌燥，心中砰砰乱跳，见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掠过自己身上的旧衣衫，又扫过床上放着的他的外衫，连忙解释道：“昨天夜里，我看雨下个不停，带你到这户农家避雨……大婶帮你换了衣衫，大概已经晾干了。我见寒意迫人，怕你受冷，所以冒昧给你添衣。”见她眼中阴晴不定，突然闪过害羞、着恼的神色，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我对姑娘绝不敢有丝毫不敬！”有些心虚地暗想：“昨夜偷偷亲了几下她的脸，算不算不敬？”清心凝视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但双颊却逐渐由晕红变为酡红，娇艳无匹。知义见她娇羞腼腆之态，不禁又是心动，又是好笑，暗道：“这羞涩的姑娘，竟然不敢开口问我。这模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呢。”清心微微一笑，终于开口道：“多谢公子。”那笑容如空谷幽兰，清丽夺目。知义低声笑道：“能为姑娘效犬马之劳，乃是我的荣幸。”清心娇靥飞红，低声问道：“你的伤还好吗？”知义心中一荡，笑道：“好多了。行走江湖，身上总是带着药的。”清心低下头避开他迷乱痴狂的目光。知义望着她的脸，问道：“清姑娘，我看见你刚才似乎在测算，你在算什么呢？”清心道：“我在算哥哥的下落，他似乎出了些麻烦，但还是平安无事。”知义这才想起知礼来，暗呼糟糕，忙问道：“能否帮我姐姐知礼也算一下？”清心道：“你姐姐和我没有亲缘关系，推算之术用起来只怕要费点神，我现在身子虚弱……”知义一颗心只放在清心身上，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千万别勉强。”“我们……去找哥哥吧！或许他和知礼姐姐在一起。”清心淡淡说了一句。知义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奉若玉旨纶音，当下连声答应：“好的。天涯海角，你说去哪儿都行。”清心满脸飞红，神色羞涩而腼腆，在透过小小天窗的阳光映照下，更是娇丽难言。两人穿过地道，推开地下室简陋的柴门。厅堂中空空荡荡，只摆着犁耙、锄头，却不见人影。四下里悄无声息，静得出奇。“牛大叔！牛大婶！”知义连唤数声，却没有应答。两人对望一眼，均感到一股不祥之意。一阵风吹过，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柴门半掩，正是农家夫妇的屋子。轻轻推门一望，清心登时发出一声尖叫，又惊又怕，朝后退去。知义抢入屋中，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农夫一家五口，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地上，面色黑紫，七窍流血，死去已有多时。奇的是脸上并没有临死前的惊恐痛楚，反而有一丝神秘诡异的笑容。知义怔立片刻，想起那对夫妇昨夜殷勤的招待，想起三个孩子生前活泼可爱的模样，悲愤欲狂，握紧了拳头。“太可怜了。”清心眼中泪光闪烁，颤声道：“一定是狐妖来过了！她们没发现我们躲在地下室，顺手杀了他们。”知义身躯陡然一震，怒充胸臆，朝外狂奔而去。“等等！”清心大叫一声，随他奔出。推门出去，屋外一片嘈杂，密密麻麻挤满了村民，见他们出来，目光纷纷投射在清心身上。村里几曾见过这般绝色少女，年轻男子看得都傻了眼，妇女们亦窃语不休。清心又羞又窘，不由自主地抓住知义的手。知义心中大喜，连忙把她的手紧紧握住。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喝道：“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形？”知义和清心循声望去，见四个穿黄色道袍的男子向他们怒目而视，头顶羽冠，斜背长剑，瞧服饰打扮，似是龙虎山的道士。“妖怪在哪里？”知义问了一句，张望四周，没看见雪狐女或是其他妖女。一个高个的道士厉声道：“小伙子，我看你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什么跟这小狐妖混在一起？”目光严峻，伸手笔直地指向清心。清心愕然失色，怯怯地躲在知义身后，手抓得更紧了。“你说清姑娘是狐妖？”知义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瞠目结舌，感到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事莫过于此。“看你也不像奸恶之辈，为何正邪不分？红粉骷髅，万象随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那道士只道知义年少血气方刚，迷恋妖孽美色，反复诘问，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知义“呸”了一声，怒道：“你凭什么说她是妖？”那道士脸上义愤填膺，指着清心，道：“就是她！我昨夜亲眼看见她行凶杀人，杀了十几户人家，可惜让她给跑了！”说着他嘴里大声念叨咒语，一手高举着摇铃，一手在胸前结着手印。知义这才明白为什么村民都聚集在外，暗道：“一定又是那该死的小狐妖捣的鬼！昨夜变成清儿的模样骗得我团团转，现在又陷害清儿，真是可恶至极！一定是她们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却没发觉我们在地下室里，才杀了那些村民的。这几个道士是非不分，教人讨厌。”众人听了道士的话，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么清秀娇柔的少女，竟是个狐狸精！惊骇、害怕、疑惑、愤怒，各种各样的目光汇聚到清心身上。清心娇躯颤抖，脸上痛苦不堪，眼中泪光盈盈，大叫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道士剑端插着黄符，在清心面前挥来舞去，嘴里喃喃念着：“天地神明，日月之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念着念着，黄符焚化，将剑在清心面前晃来晃去，骤然一声大喝：“疾病厄运，灰飞烟灭！妖魔狐鬼，立现原形！”“快躲开！”知义拉住呆立在地的清心，伸臂一抱，飞身躲开剑刃。村民中有人高声叫道：“杀了她！”“杀了妖女！”“报仇雪恨！”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不是我……”清心失魂落魄般摇着头喃喃道，眼眸中泪光闪烁。知义冷笑道：“清姑娘，别理他们，这一定是狐狸精变成你的模样做的。这些臭道士有眼无珠，何必跟他们多费唇舌？你身子虚弱，别动真气，我来对付他们！”猛地将清心拦腰抱起，闪电般窜出，兔起鹊落，腾空飞掠，跃上屋檐，疾奔而去。四个道士一拥而上，长剑高举，喝道：“哪里走！”知义左臂抱紧清心，反手朝后挥剑，闪起了点点银光，如黑夜繁垦，殒落如雨。剑气吞吐，银光交错，在骄阳下闪闪生辉，眩目无比。刀光剑影间，清心软绵绵地躺在知义的臂膀中，全身虚弱无力，双眼担心地紧盯着打斗情况。知义朝清心微微一笑，这才发觉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早已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清心见他深情地望着自己，俏脸泛起晕红，眼波温柔，似悲似喜，妙目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神情却带了几分淡淡的凄凉哀伤。四个道士是出家清修之士，见他二人目光纠缠，情意绵绵，大是狼狈，纷纷斥喝。知义使出浑身解数，摆脱了那些道士，飞冲如箭，一路狂奔。转瞬间，两人已冲出数里之外。知礼到大明寺时，天色已然大亮。大明寺是个清幽静谧的所在，殿宇轩昂，黄墙黛瓦，气势庄严，香火缭绕。寺中钟声随风送上，气氛十分祥和。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大明寺外，空气中有些潮湿润气。知礼来到寺门前，抬头看去，只见匾上横题着“大明寺”三个金字，一对红漆圆门大开着，一直可以看到大殿。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见她抱着满身血污的铁辉，神色诧异，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说道：“施主不知有何贵干？”知礼早已疲惫不堪，还了一礼，道：“我叫龙知礼，有要事想求见贵寺的惠海大师，麻烦小师父通报一声。”小沙弥合十行了一礼，转身入内，不久即回，低眉合十道：“恭请两位。”知礼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扶着铁辉随小沙弥入内。寺院里红砖围墙，白石铺路，大门内小院中满种着松柏。他们经过雄伟的大雄宝殿，鳞次栉比的殿宇，直走到最上首的禅修房。小沙弥让在一旁，道：“方丈，有两位俗客求见。”但听得门内传出淡淡地“嗯”一声，小沙弥道：“方丈准了，请吧。”说着，便轻轻推开了门，躬身请二人进房。只见室中小几上点着一炉檀香，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身穿住持袈裟，面目慈祥，周身不带丝毫人间凡俗气息。知礼走到那僧人之前，躬身下拜，连连磕头，说道：“晚辈龙知礼参见惠海大师，求大师救他的性命！”说着眼中泪珠滚滚而下。惠海望了躺在地上的铁辉一眼，道：“孩子，你不用担心，你们的父母龙氏侠侣乃是我的故交，他身上的伤，我一定给你治好。”知礼大喜过望，连忙叩首道：“多谢大师！”心中却有一丝疑虑，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一点？惠海扶起铁辉的身子，闭目垂眉，入定运功，给铁辉输入真气疗伤。看到真气滔滔不绝地在铁辉全身经脉急速游走，知礼又惊又喜，泪水莫名地涌了上来。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铁辉“啊”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瘫倒。知礼大惊，正欲抢身上前，却听惠海道：“小丫头，别急。”过了好一会，铁辉身子微微一动。知礼惊喜地叫道：“他醒了！”但铁辉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知礼焦急地问道：“大师，这是怎么回事？”惠海道：“他受伤太重，又中了阴邪之毒，眼下只能令他暂时保住性命，再慢慢想方子挽救。除非……”“除非什么？”知礼急忙问道，完全没留意到惠海的目光变得神秘莫测。惠海肃然道：“除非有具有强大法力的灵物，才能挽回他的性命。”“啊！”知礼欢呼起来，“我有！”说着竟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胸前的冰玉，递给惠海。惠海伸手刚要碰到冰玉，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狂喜的神色，正欲夺走冰玉，忽道：“这东西我用不了，你能解开上头布的结界吗？”知礼一怔，就在这时候，一个男子声音猛然响起：“不能给他！傻丫头！”知礼大吃一惊，回头只见人影一晃，拦在她面前。来人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白袍如雪，黑发垂腰，佩一镶蓝宝石的银质额环，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形拖成巨大长影，更增添了几分磅礴的气势。他对知礼冷冷说道：“姑娘，你实在太天真了。你就从没想到过，他跟仙狐洞的妖孽根本就是一伙。”“什么？”知礼脱口惊呼，如遭雷击。她一时惊呆了，脸色更是瞬间惨白，错愕地瞪大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铁辉微微睁开眼睛，没有回答，眼中凝聚出冷峻的光芒。知礼心头一震，向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几乎跌倒。白袍男子道：“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大明寺，他也不是真正的惠海，一切只是幻境而已。”知礼听出此人便是那个把她抓走，又在山洞里和火狐女不知有何交易的男子。她心头一片迷茫，虚虚幻幻，真真假假，一时间难以分清。难道铁辉对她的柔情爱意，生死相护，也是假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