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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影安 乱莱 3663 2024-05-26 00:00:00

承帝尝了一口,寡淡的口中涌上香糯的感觉,觉得确实不错。

庆明看他喜欢吃,继续翻动着剩下的小糍粑,目光略过几案另一端的黄色卷轴上,在为承帝添下一块糍粑时,他问道:“陛下,这是定了要立五殿下为太子吗?”

承帝并没有抬头,轻轻咬断糍粑,语气平和地说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知道这么多事,从来都没对朕的决定说什么的。”

庆明轻轻地将酒杯向承帝推了推,笑了下,道:“那么就容许臣僭越一次吧。”

承帝端着酒杯浅浅地尝了半杯,觉得酒香清冽,温和柔润,又饮了剩下的半杯,再抬头看了看他,叹道:“说罢。”

庆明边将酒杯斟满,笑道:“陛下这份诏书下去,朝堂上必然分有两派,五殿下册封太子后,是为正统,但如今他与三殿下势同水火,若来日荣登大宝,定不容他。三殿下现今得朝堂多数人支持,又有封将军作为倚仗,最重要的是陛下并没有也不打算收回三皇子的禁军之权。恐怕这样下去只会令兄弟阋墙,而五殿下胜算并不大。”

承帝又饮了一杯酒,觉得回味甘甜,示意庆明再斟一杯,有些晦暗的眼神微微泛起光亮,轻声笑了出来:“这样不就是谋逆了吗?名不正言不顺了,哈哈哈。”

庆明也是笑,再斟满了眼前如玉的杯盏。

承帝干瘦的脸颊上满是堆叠的笑意,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缥缈:“他一生傲气,却最终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而后眼神又变得混沌下来,他闭了闭眼,仰头喝下了手边的第三杯酒,而此时原本醇香回甘的味道变得苦涩而辛辣,让承帝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酒叫什么?” 滋味变化也太大了。

“回陛下,”庆明站在月光之下,微微笑了下,虽然他一直都在笑,可是眼下这个笑容那样真实,而又那样悲切,“这酒叫离殇。”

离之殇,三杯断肠。

承帝看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庆明,突然腹中传来一阵绞痛,按在酒杯上手指用力到呈现青白,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他竭力抑制着颤抖,保持着帝王的威仪,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庆明跟在他身边很多年,救了他无数次,从来都无欲无求。

庆明淡淡开口: “叶后没有恨过你。”

承帝积聚的愤怒怔在了原地,眼睑微微颤抖着:“你说什么?”

庆明继续道:“她并没恨过你,她只恨自己当时太过傲气,没能及早将你从深渊中拉出来。我曾经答应她,要好好保护你。”

这就是他数十年如一日跟在承帝身边尽心竭力的理由了,因为他也曾承了她一个诺言。

承帝脸上愤怒消散,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不只是毒发之痛,心中的痛苦恐是犹胜百倍。

“可我食言了,也没有脸面再去见叶后。”庆明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他终究是叶后和你的孩子,事到如今,何苦再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他呢?”

承帝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他应该愤怒的。可是……

“这样也好”——这个怪诞的念头突然从他心中冒出,让他都不由得嘲笑了一下自己。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仰头倒在了宽大的椅子上,望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光亮,眼皮越来越重,心中另一个模糊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那我呢?我还能见到她吗?

他自这噬心的痛楚中发出了一声极为短促却轻松的笑声,最后凝结在脸上,轻轻地垂下了脑袋。

天将明时,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兴奈城的平静,三皇子府的府门被敲得震天响。

管家揉着眼打开了门。

来人语气急促,见到凌煜便直接跪下了:“殿下,陛下于昨夜驾崩于行宫!”

照安愕然。

凌煜等了一夜,未曾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个消息,他脸色一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怎么会这样……”

来人也是觉得有些话不好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凌煜尽早入宫,只是急急说道:“陛下曾留下旨意,册立殿下为太子,请殿下速速随我等进宫,主持大局。”

伴着清晨第一缕晨光,丧钟发出了第一声悲切的嘶鸣,于空寂之处绵长地回响,还未等犹自惺忪的人反应过来,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地响起,久久地盘旋在庄严古朴的兴奈城上空。

元和皇宫哀声一片,满目缟素。

脚步声由远及近,跌跌撞撞,凌旭满目赤红奔至灵前,喘着粗气看着静静跪在地上的他的三哥。

桌案上摆着的是那卷明黄的卷轴。

凌旭大口喘着气,一把冲上去将那卷圣旨从首到尾看了个遍,片刻后,静静地瘫坐在了地上,轻轻捂住了脸。

承帝的笔迹、承帝的印,字里行间,连他的去处都为他想好了,终究是被放逐的。

凌煜一身孝服,没有看他,只是往火盆中添着纸钱,轻声道:“送他最后一程吧。”

凌旭有些呆滞地问道:“你会放过我吗?”

凌煜垂目:“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付你。”

“那你会放过我的母妃吗?”

凌煜沉默了,良久才道:“她停在宁安殿。”

凌旭怔住,像是没想明白一般,片刻后慌张往外奔去。

第63章

天牢中,凌煜再一次来到这里,眼前的人背靠在方寸大的床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了起来,抛却了平日里所有的守礼恭敬,镣铐加身,但整个人却不再那样疏离恭敬,看着他时有着自心底的平静,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一般。

摒退了所有人,凌煜也略带着疲惫,问道:“是你将诏书换掉的吗?”

“我本是想换掉的。”庆明眼含着莫名的笑意,轻轻呼了一口气道,“我本以为我是很了解他的。可是当我打开卷轴后,就知道我算是被他骗了一回。”

凌煜怔住,那封遗诏,是真的。

庆明半垂着眼眸,摇着头笑道:“也算是他还没有老糊涂。”

凌煜哑然:“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将这件事的消息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可是弑君是死罪,不可能有活路。

“我原本以为是为了你,”庆明耸耸肩膀,“但是这几日总是想起明羽临死前的那一抹笑意,我突然明白了,从内心深处为了叶后我终究是恨着他的,只是那晚承帝知道了那个孩子的身世,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她也算是相识一场,她笃定的就是我会杀了承帝为这无休止的仇恨画上终结,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笑。而我算私心作祟,也不全然是为了你。”

良久,凌煜问道:“明月轩中我母后少年时的那副画像是你放在那里的,你到底是谁?”

庆明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杂乱地在膝盖上轻敲着,散漫的样子倒像是曾经少年时玩世不恭的模样,咧嘴一笑:“我不过是另一个明羽罢了,只是我们两个都挺蠢的,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嘴角留下了一丝鲜红。

他服毒了,凌煜立马反应过来,转头想要叫人,却被他制止了,轻轻摇了摇头,“秦瑜知道你母亲在冷宫,冷宫失火和她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杀了她。还好,我死了,所有的仇恨也就此完清了。”

凌煜心中涌出有一丝不忍。

毒发得很快,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凌煜,又像是回望着已经匆匆而过渐渐黯淡的过去。

他轻声道:“我知道凌俨没有死,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你的娘亲其实很惦记你,我之前总想救她走,离开冷宫,可是她不愿意,为了凌俨,为了你。”

“后来我渐渐懂了,她淡漠生死,本心依旧,在乎的人在这里,于她并不是牢笼。”

他用了自己一生的光阴于无声处静默陪伴叶后,懂她敬她,不再强求。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半闭着眼轻轻地笑着:“无尚皇权固然诱人,但稍有不慎亦是枷锁。愿你也能为你爱的人留守本心,给叶家代代守护着的元和一个新的开始。”

呼吸渐渐停住了,只留下满室的寂静。

凌煜在心中默默答道:“我会的。”

对于凌煜即位一事,原本秦家门生和凌旭以前在军部的一些旧部还叽叽歪歪颇有微辞,但是戚老将军风尘仆仆赶来为凌煜坐镇,一身铠甲明晃晃地站在朝堂,重重地几个哼哼便把一切问题扼杀在了萌芽里。

如此名位既定,凌煜的大典也不慌忙,他素食麻衣,在为承帝守孝月满之后开始去择定吉日,而最终也没有让承帝与任何人合葬。

大典前一天傍晚,凌煜带着照安去了一趟宫外,春风楼依旧宾朋满座。

凌煜他们所在的雅间推开窗望去,清水河清澈见底,无声流淌,而两岸行人匆匆,来来往往。

这样平凡的场景让照安心中异常平静,静静地掠过每一个匆匆而过的人,或喜悦或忙碌,他不由得去猜想他们的背后又是怎样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如看起来那样平凡。

如果当年凌煜没能找到自己,是不是自己也会是这世间万千平凡的一点点,没有这样轰烈的爱恨纠葛,也不会再认得凌煜,也许两个人就算相遇,也依旧会如这世间所有素不相识的人那般擦肩而过,不会在彼此心中引起半点波澜。

又或者那时凌煜放任自己回了暗杀司,而不是穷尽心力将自己放在身边,自己是不是会深处黑暗,永远都不会再有光亮。

这世间的际遇和选择总是那样微妙。

凌煜走到他身边,见他不言,问道:“在想什么?”

照安转头看他温柔俊美的眉眼,依旧无时无刻不让人怦然心动,十指相扣间,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还好你把我找了回来。”

凌煜笑了笑,在他的额头上轻柔地印上一个吻,他想应该是“我们找回了彼此。”

他牵着照安再往窗边走了一步,视野扩大,不远处的拱桥上行人拾级而上,而桥上站着一男一女,和他们遥遥相望。

照安放眼望去,有些奇怪道:“这是?”

然后他就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桥上站着的男子是剑眉星目的季青,而女子蒙着面纱,发髻轻挽,眉眼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见他看向他们,含着笑轻轻地向他挥了挥手。

然后季青微微欠身,他们携手缓缓走下桥,往桥边的马车走去,而马车驶向了出城的方向。

照安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凌煜,眼中渐渐有着水汽,夹杂着庆幸和不解。

凌煜帮他解答了疑惑,温声道:“是庆明。”

承帝要杀瞿禾那晚,去执行任务的是庆明,可是他并没有杀瞿禾,而是提前找了替身,将她藏了起来,并且找人看守着她。

庆明身死,应该是某种约定,看守她的人一段时间内没有接到庆明的消息,就把她毫发无伤地送回了府上。

作者感言

乱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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