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你不在。”埃里希笑着看他：“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
“不，埃尔，你还要指挥呢。”
安德里亚斯宽慰他，抱着他坐下身，此刻医务兵也及时赶到，他们将埃里希抬到医务室进行紧急处理。片刻后，舰队医生站起来，对上校摇了摇头。此时克莱尔带着夏佐也赶了过去。
埃里希微笑地扬起手，对安德里亚斯说：“指挥权全权授予你，回舰桥吧。”
安德里亚斯握紧了他的手：“埃尔，对不起……”
“回去。”他嗓子里涌出鲜血，依旧微笑着：“活着……返航……”
安德里亚斯看了看埃里希，又看了一眼夏佐，流泪咬牙离去。作为舰长他不能沉浸在情绪里，他必须回到舰桥进行指挥。敌人还在周围，他不能有片刻分心。
夏佐蹲到埃里希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知道这位少将的生命正在极速流逝。他依旧笑得温柔，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流淌着缱绻的光芒。
“你知道吗……”
“那天晚上……我抱着他……睡了一晚……”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伸出手在胸口胡乱抓，夏佐反应过来迅速从他军服下找出那条项链，原来他一直将这条飞机项链戴在身上。
夏佐忍住哽咽，轻抚埃里希的头发。少将紧紧抓着飞机吊坠，嗫嚅着嘴唇，悲伤地笑，目光仿佛穿越了千里，落到了某处碧蓝的天空下。
“对不起……威廉……我失约了……”
“我想和你回巴伐利亚啊……威廉……”
恍惚中，埃里希仿佛看到一架战机掠过慕尼黑的灿灿晴空，清澈爽朗的笑声从空中如雨般降下，浇了他一身。他注视着他飞向遥远的蓝天，是阿尔卑斯山的方向。
“是你吗……”
他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思维已经混沌，目光逐渐涣散，悔意凝结成滚烫的泪水从眼角划过。
“是你……”
“我爱你，威廉……”
埃里希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100章 Chapter 100
=====
安德里亚斯迅速下达了返航的命令，同时告知五艘驱逐舰不必归队，自行返回阿尔塔基地。但后面的英舰已经伤痕累累还紧咬着沙恩霍斯特号不放。上校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实时定位自己的位置，也许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另外埋伏的舰队堵得死死的了。
安德里亚斯安排好一切，迅速走向医务室。在那里他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埃里希，他颤动几分，连眼泪都来不及抹去，就抓住夏佐的手递给克莱尔手里。
“克莱尔，记住我跟你说的。到了最后一刻，无论你想什么办法，你都得带他走。”
克莱尔来不及回答，夏佐就挣脱开他，从怀里掏出那本里昂的护照。
“安尔！你听我说，我们要一起走！”看到安德里亚斯愣住，他连忙解释：“里昂把他的护照给我了，有了这本护照你就可以重新开始，明白吗？我们要一起走！”
安德里亚斯扯开嘴角笑：“这就是你说的从头开始的机会？”
“是的！”夏佐急切地说：“没人会知道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安德里亚斯蓝眸涌动，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深情地凝视夏佐，亲吻他因激动而胀红的脸颊：“好，我答应你，如果真要弃舰，我和你一起走，你得提前准备好救生筏，懂吗？”
夏佐欣喜地睁大眼睛：“我会的！我会找来沙恩霍斯特号上最大的救生筏！你一定要来！”
“我答应你。”
他吻了吻夏佐的唇，然后深深看了克莱尔一眼，点点头，迅速离去。夏佐笑得满眼是泪，他转身抱住了呆滞的克莱尔：“你看，我就说一切皆有可能！”
克莱尔也抱住了他，轻抚他的背，“是啊……他一定会来的，因为是你嘛……”
安德里亚斯回到舰桥，和多米尼克副舰长进行作战讨论，他们都意识到形势的严峻。下午14时左右，一艘庞然大物出现在海面上。
“是约克公爵号。”多米尼克放下望远镜，神色凝重。不久后，海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英国军舰。
安德里亚斯轻笑：“看来今天是场恶战了。”
多米尼克扯了扯嘴角：“是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们相视一眼，均是苦笑摇头。
哪有什么你死我活，自己就一艘军舰。海面上，至少有十几艘英国军舰。
他们都明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战到底。
保留最后的尊严，死战到底。
夏佐只觉得英国人疯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军舰来围攻一艘战列舰，这种战力就是打两艘航母都够了！就像成群的虎鲸在围捕一条鲨鱼，这条鲨鱼该怎么逃？
火光，漫天的火光！灼热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被克莱尔牵着在船舱中不断来回躲避着炮火，一块弹片划伤了克莱尔的肩膀，上尉痛得嘶吼起来都没有放开他。
而舰桥里，安德里亚斯在这严寒中浑身浴血，他发挥出自己高超的指挥能力，在炮塔被摧毁了好几尊的情况下向英军军舰回以猛烈的反击。他誓要战斗至最后一刻，只希望夏佐能够顺利上救生筏。
硝烟弥漫在海面上，军舰上燃起熊熊大火，安德里亚斯环视那被摧毁的炮塔，为了避免殉爆而灌满水的弹药库。他的舰员们站在及膝深的海水里填充炮弹，作战室内灯光晃荡，多米尼克副舰长已经满头是汗。
嗖的一声，流弹与他擦身而过，划破他的作战服带出一道血线。他丝毫不在意，冲出舰桥指挥仅有的C炮塔向约克公爵号射击，舰身猛地颤动，炮火重创约克公爵号，使得这艘战力猛烈的大家伙可以消停一阵。
随即他下令加速返航，刚想甩脱约克公爵号时，一枚炮弹从天而落，炸坏了一号锅炉，自此沙恩霍斯特号再也无法提起速度，航速瞬间降至八节。损管人员第迅速就位，经过紧急修复，航速提高至22节。
然而就是耽误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几艘英国驱逐舰已经追了上来将沙恩霍斯特号团团围住。
眼见数枚鱼雷从海底轰来，安德里亚斯指挥舵手紧急规避，同时指挥炮塔进行射击。沙恩霍斯特号在海面上就像一只受伤的雄狮，正被鬣狗群围攻。然而他很清楚，如果无法冲破鬣狗群，当再来几头敌对的狮子时，它就再也无生还可能。
打爆几艘驱逐舰后，沙恩霍斯特号也中了鱼雷的攻击。各处都需要紧急维修，舰身已经倾斜得厉害，安德里亚斯不得不强撑着才能站稳。19时左右，约克公爵号和牙买加号也追赶上来，不久后火枪手号泼妇号等等英军战舰全部围在了沙恩霍斯特号身旁，无数炮火从天而降，鱼雷也纷纷无情地砸在这艘大船的船身上。
“只要我们还有最后一发炮弹，我们都将坚持战斗，沙恩霍斯特号永远向前！”
安德里亚斯朝海军司令总部发出这道电报后，迅速回到了战斗岗位。即使所有炮塔都已损坏，即使舰身已经倾斜到他根本无法站稳，舰艏也淹没到了海水里。他也绝不会停下，哪怕他只剩下B炮塔顶部的四联装机炮，他也会坚持回击。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直到这座机炮也被摧毁，安德里亚斯终于得以安静下来了。
硝烟，刺鼻的硝烟。他笑了笑，眼里满是泪。沙恩霍斯特号依旧在颤动，爆炸带来的猛烈冲击让人根本站不稳。他回首看了眼多米尼克，副舰长红着眼向他点头。
“全体舰员弃舰吧。”
“是！舰长！”
多米尼克如飞而去，安德里亚斯安静站在舰桥，这时他看到克莱尔牵着夏佐走向右侧甲板，一名舰员在帮助他们展开救生筏。
硝烟中，他和夏佐远远地对上了目光。
“等我。”
他轻声说，他看到夏佐朝他点头露出期待的微笑，仿佛在说“你一定要来”。
他转过身看向玫瑰色的海面，火光辉映中，他记起了雷德尔元帅训导他们的话。
“或是全体官兵众志成城夺取胜利；或是高高扬起战旗没入大洋。”
他笑了，他想过很多次战败的感觉，虽然有过卡斯特林那一次，但这次他竟觉得很放松。仿佛一切都从心上卸下去了。
他看向海面，足足十几艘英国军舰，尽管沙恩霍斯特号已经无法再战斗，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地发射着鱼雷和炮弹，仿佛还在担心这个大家伙起死回生似的。
安德里亚斯无奈轻笑，火光中，他屹立不动犹如雕塑。
救生筏上，夏佐坚持不松开牵引绳。
“再等等！他还没来！”
帮助他们展开救生筏的舰员扯住他往下拉，哭着说：“少尉，他不会来了！舰长是不会弃舰求生的！”
夏佐惨淡地扯了扯嘴角：“不会的！他说了要来！”
“我会给他新身份，他会活下来，和我一起走！克莱尔，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他答应我了！”
克莱尔转过头抹泪，夏佐心下猛颤，扑上去抓住他：“你哭什么？他不是当着你面说的吗？他会来的是不是！”
夏佐摇晃着克莱尔，此时又是猛烈的爆炸，沙恩霍斯特号开始后倾，救生筏上他们三人差点被震荡地滚落下去。他们军服被海水打湿，又很快凝结成冰，再不及时离开，他们就算不被炸死也得被冻死。
眼见沙恩霍斯特号已经开始下沉，舰员开始慌了，他掏出刀想要去切断牵引绳。
“我们必须得离开了，否则会被卷进去的！”
“不！安尔还没来啊！”夏佐睫毛上满是冰霜，歇斯底里地呼唤安德里亚斯的名字，他的声音却淹没在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和风声中。
“他不会来了。”
夏佐浑身一震，转身看向克莱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不会来了。”克莱尔脸色平静：“他是为了让你走才骗你的。”
“不，这不可能……”
“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但你不肯面对……”克莱尔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夏佐跳下救生筏，想要去抓军舰上的绳梯。
“该死！你干什么！”克莱尔扑上前去抱住他，舰员也抱着夏佐把他往下扯。然而这名身体残疾的少校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们两个人都没能把他拽下来。
“让我走！我不能离开他！”
“我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去死？”
“我说过我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夏佐满脸是泪，回头看向克莱尔：“你知道的不是吗？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舰员拽着夏佐：“你发什么疯！快给我下来！”
夏佐宁定地看着克莱尔，克莱尔呆住，他在那双褐眸里看到坚不可摧的深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割断的命运牵绊。狂风吹拂着他满是冰霜的鬈发，他脸上又出现了和巴黎那次他义无反顾冲上楼去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