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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孽障目 书帛 3681 2024-05-24 00:00:00

男人目光飘忽不定,慌忙道:“禀圣驾,县令送来的米只是用于救济咱们村子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

李成煜面上似笑非笑,伸手一抬示意战贺颐起身。他从不正眼看过任何一个跪在地上的村民,只在战贺颐耳边道,“我还以为是县令要你入赘,提前送来了定金呢。”

“无妨,以前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只要这个人跟我走了——”

李成煜抬臂,用剑尖一指身后几十车的稀世珍宝和金银细软,仿佛悲天悯人圣人,顽劣地笑道,“这些就都是你们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副cp)赎龙

这些珠宝玉器都是村子的,只要把这个放在村子里养了二十五年的人交出去就好!

青年背后几十车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莫说是出现在偏远的村子里,就是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两眼发直——面前多得足矣买下一块封地,甚至只要拽下一颗车厢顶坠的玉珠,这辈子便能吃喝不愁了!

“孽子能跟在圣驾身边,真是天大的福气!”

皴黑矮小的男人想都没想便直接应了下来,双膝跪地连连磕头,无比虔诚,他操着极重的口音道:“谢主隆恩!”

“爹……”战贺颐欲言又止。

李成煜看向贫弱的书生,仰着下巴问:“怎么,你不愿意?”

不等战贺颐开口,男人已经顺着李成煜的话说了下去:“愿意愿意,他饿了几日只会说昏话,实乃草民教子无方。”

男人长跪不起,一边对自己这脑袋不开窍的儿子恨得牙痒痒,转而又对李成煜谄媚讨好:“请圣驾开恩,让草民再和这孽子说几句话。”

李成煜轻蔑地笑道:“准了。”

男人撑着锄头起身,揪起战贺颐的耳朵就要往下压。结果被李成煜一瞥就失了气势,只得把他拽道一旁轻声狠骂道:“你这天杀的小子!做爹娘的怎么会害你?之前老瞎子说你是什么龙气极富极贵命的,这不就灵验了么!

只要你跟着走了,以后仕途一片光明,你这小小的举人明天就能骑到状元头上!咱们村子也能跟着沾沾福气,你若是去了,便不枉老子和你娘养你那么多年!”

李成煜假装没有听到父子二人威胁似的谈话,单手拖着下巴缓缓多不到二人身边,故作惊讶道:“慢着,我有说过买这人用来做什么吗?”

男人一愣,面上的虚伪的恭敬不减,“圣驾的意思是……”

“只要收了礼,这人便是我的了。”李成煜用剑鞘弹了弹战贺颐肩上的浮灰,轻蔑地笑了,语气戏谑却透着些认真,“就算我把他蒸煮煎炸、生吞活剥了,你们都要毫无怨言才是啊。”

“是是是,毫无怨言。”男人只当李成煜在说玩笑话,胳膊杵了杵战贺颐的背,咬牙切齿地逼着他快些答应。

战贺颐扯了扯嘴角,明知道李成煜不是开玩笑,还是强撑起一个笑容说:“陛下说笑了。”

李成煜见男人脏兮兮的胳膊戳着战贺颐的背,忍不住啧了声,勾着他的腰带便把人拽到了自己身边,嗤笑道:“君无戏言,谁同你说笑了?”

战贺颐闻声对上一双晶亮的龙眸,墨黑的瞳孔透着凡人无法触及的顽劣和残忍。

战贺颐轻声问:“陛下想做什么?”

“我看你好像不服气,一副说什么都要留在这荒村里的样子。”李成煜拨了拨头上的冕旒,“这样吧,但凡这其中有一个人希望你留下来,我就不带你走了。从今往后也不会再跟着你,如何?”

战贺颐看着高举火把跪倒一片的人,不知为何心中还抱着一线希冀。他定了定心神,敛着眉眼道:“谢陛下开恩。”

“你这回又要谢我什么?”

李成煜不曾想战贺颐胆子大了居然还敢应声,头稍稍一侧,那紫玉冕旒也随之颤了颤,“你就这么想摆脱我?之前到底是谁跪在草垛子上说要我救他的?想来你也和这些贱种一样是个没良心的,给你越多,你便越发不知好歹。”

许是发现这一无所有的人真想摆脱自己,一向高傲的陛下怒气腾升,连眉眼染上了些薄怒。

战贺颐仍低敛着眉眼,默不作声。

他正夹在两方给予的恩情之间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村子予以他的恩情不多不少,不足以让他对这个村落深恶痛绝,却也不至于让他对村里恋恋不舍;李成煜给他的恩情也正正好好,不足以让他在傲世轻物的真龙陛下身边惶惶不可终日,却也不至于让对这青年感恩戴德。

村里要拿他换取金银珠宝,李成煜要杀他体内宿着的神仙。两者都想着得很——只要目的达成,就是折了他的性命也无所谓。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如今也不得不被逼着做出选择。

只是喜怒无常的龙总听起来比人要吓人得多,于是战贺颐便把李成煜放在了村子后面。

这于高傲的天龙而言简直与羞辱无异,不仅被放在战贺颐心上陪一群乡野贱种做比,而且还比输了。

“你还是别高兴得太早。”

李成煜嗤笑一声,眉眼凌厉,一把极少出鞘的脊骨剑磨了磨战贺颐的脊梁,仿佛在饶有兴致地丈量长度,“你希望谁开口挽留你?你不妨先设想设想……毕竟只有这样,一会儿你希望落空的表情才足够有趣。”

战贺颐勾了勾嘴角,眼中疲态尽显,竟连笑都算不上了。他说:“只要有一人能说上些挽留的话就好……其余的,我不敢做他想。”

是他的要求太过了吗?可如若当真没有人想要他留下,如若在所有人心里他都不如这些金银财宝来的重要——

那他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好像人生二十五载,他都跪在自己坟中给他人做嫁衣裳,还不得不任劳任怨。

“是吗?那我只能欣赏你希望落空后崩溃都蠢样了。”

李成煜难得把长剑佩在了腰上,双手拽着书生墨黑的衣领往下一拽。战贺颐脖颈后猛然一紧,李成煜收了力气,但手劲还是不小,这一拽逼得人只能在他面前俯首。

战贺颐的鼻尖险些蹭到李成煜的脸颊,好在他急急地停住了。火光攀上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孔,青年一张俊颜在战贺颐面前被蓦然放大,龙眸晶亮,眼角眉梢处尽是畅快的傲意和狠厉。

这世上到处都以强为尊、以美为崇。或许面前这人便强大到万物臣服,亦美到足矣让天下凡人都为之心醉神迷。

思绪飘忽,战贺颐竟盯着李成煜的脸又出了神。回过神时他堪堪侧目,藏在袖下的手都捏成了拳。

李成煜只当战贺颐在害怕,心中鄙夷不屑更甚。嗤笑着慢吞吞道:“你到时候最好哭得大声些,别让我觉得太无聊。”

两人方才的对话都咬耳朵似的,只要李成煜有意,便不会让旁人听去。

不等战贺颐多说什么,李成煜一掌抵着他的胸膛便把他推远了,忽然大声道:“哦对了,该怎么办呢?都说养育之恩大过天,父母双亲自然要分到最多最好的。可剩下的物什又该如何分配才好?”

天龙如睥睨蝼蚁一般瞥了一眼这群刁民,见他们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句,鄙弃地笑道,“这样吧,他能活到现在还中了举人,这村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公平起见,那就按功论赏吧——这么多年,谁帮衬他帮衬得最多,谁分到的宝贝就越多。

我对这些不甚清楚,你们就自己看着分吧。”

后排的仙侍们捧着箱匣上前一步,把数百个村民团团围住。上百个箱匣盒柜被一同放下,郑地有声,箱盖一开,金银财宝、山珍绫罗哪个不迷人欲眼?

那些被李成煜称作乡野贱种的村民们面上浑没有了一开始佯装的和蔼可亲,只道是利益熏心,见李成煜撤了侍从,默许似地往后一站,瞬间便丢了火把。众人都双目赤红地推搡着抢夺箱匣里的稀世珍宝,一边哄抢还一边叫骂道——

“你滚开!俺们家自己娃儿都没有书念,还送了他家三支笔和五张纸,这一盒当然是给俺家的!”

“小颐冬天没得吃,我不知道给他塞了多少个白面馍馍,这后面几车面粉和白米都该送到我家去!”

“你们都算什么?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我给他绣的边哩!”

“之前他爹腰不好,借我家牛耕了三亩地呢,我都没问他们家要过银子!”

战贺颐拾起一根滚到脚边尚未熄灭的火把,用手掌扇了扇,呛了两口烟,总算是重燃了。

仅此片刻,数十个侍从已经笑眯眯地着手把几十箱金银搬到他家中去了。那在家总是板着脸孔的男人竟笑得合不拢嘴,一柄常被握在手里的锄头都被丢在了一旁,一翻箱匣,竟还寻到了根纯金的的拐杖。男人连忙捏在手里掂了掂,喜笑颜开,似是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眼前之景尚能称得上是意料之中。

战贺颐一扭头,居然连所谓心思纯洁的孩子都为了几箱糕点起了争执。穿着无袖白褂的孩子抓起地上的沙土就往旁边人的脸上糊,毫不客气地大声道:“颐哥对我最好,所以这些都是留给我吃的!”

“颐哥上次从县里回来还给我吃了几粒干果!”旁边门牙都落光的男孩说话都漏风,伸腿便绊了旁边的孩子一跤,一手已经掀开了糕点食盒上的红布,“颐哥明明对我最好!”

“你放屁,你都吃过颐哥给你的干果了,现在就别来和我抢!”

“你做什么……”

嘈杂的吵闹声中又夹杂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人间炼狱。

战贺颐木讷地把面前一切尽收眼底,回过神来时,所有村民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他所谓的乡亲邻里瞪着一双双混浊的眼,丑态尽显,贪婪无餍已经溢于言表。这些人就如恶鬼般缠绕在战贺颐周身,用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不停地催促着他、绑架着他。

孩子抓起食盒里的糕点就往自己衣兜子里塞,一边争夺一边高声尖叫道:“颐哥,你说句话啊,谁应该分得最多?”

妇人已经褪下了最外层的一件粗布麻衣,把金银绫罗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披裹,眼角的皱纹都笑得耸了起来,好声好气道:“小颐,你实话实说,这些年婶子对你不错吧?”

牙口脏黄的老头咬了一口纯金的锭,四肢都牢牢地勒在红木雕花的大箱上,仍旁人的拳打脚踢就是死不撒手,咧着一口黄牙笑问:“好孩子,这些都是给阿伯的对不对?”

光着膀子的干瘦汉子背了两匣参草山药就要往自己家里冲,仿佛还如从前那般言辞恳切地说:“大哥总要给自己凑点娶媳妇的钱不是?颐娃儿啊,你能体谅体谅大哥不?”

……

火光摇曳着映上一张张蜡黄憔悴的脸孔,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战贺颐熟识的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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